十年前我14岁,在镇上的中学上初一,去过最远的地方不外乎出生所在的小镇。那时的我从没想过人生有多少种可能,我从没见过飞机,亦未见过火车,就连汽车也没有正儿八经地搭乘过。
2011年,我到市里上高中,虽是一个所谓十八线小城市,但于那时第一次离开小镇见到城市的我而言,那便是繁华的大都市了。那是一段促使我与闭塞的小镇生活割裂的日子,有趣的老师、开阔的校园、多彩的活动以及在那时看来偌大的图书馆,那时的我隐约懂得资源偏差的道理。那也是一段我心智最坚定的日子,从小镇中学来到市高中,初尝“苦读能够换来眼界”的成果,也使我深信“唯有读书,才能真正走出这漫漫大山”。
年少的欢苦深深烙在我的骨血里,我自大也卑微,冰冷也慈悲。见天地,见众生,始终没能成功见到自己。我有过许多梦,科学家、重点大学、乡镇教育、文学、文字、社会百态……有的实现了,大多忘却了。倒是“文字”这样一个字眼,我从未忘却——通过“文字”成为一个正直悲悯而又温情的人——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只是,关于此,我有过波澜壮阔的想象,但却从未有过清晰的构想,更别提持续性的行动。我是个既不自律,还很拖延的人;也是个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于是很多本该鲜活的记忆便渐渐褪色了,很多本该深邃的思想也渐渐变得肤浅起来,很多本该温热宽广的心怀愈加冰冷无动于衷。
几天前,我联系上了一个正在县城上高一的小学妹,那个小学妹与曾经的我一样,从那所我上过的小镇中学走出来,在县城的重点高中,充溢着一颗最坚定的心,那该是与我一样的一段心智最坚定的时光,梦想着未来能考上武大。如果不出意外,我相信,小学妹的路走得和我差不多,有些许艰辛,但更多的是憧憬,与光。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也不会在现在最没能力的时候认识她。
说来我比她幸运一些,因为在我最需要专心苦读的那些日子里,我的父母虽已至暮年,但是也算宁静安康。哪怕是一身困顿,也足以让我安心地读书。而小学妹呢?十五六岁的年纪里,家里唯一有劳动能力的父亲突然倒下,弱智的母亲、年幼的弟弟……小学妹便只能一个人陪着父亲在省城医院看病。金钱、时间、年纪,在此刻弥足珍贵。
“爱在左,情在右,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花香弥漫,使得穿花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痛苦,有泪可挥,不觉悲凉。”我用冰心的诗安慰她,但是就连我自己都深感无力。
一天、两天、三天……许多天过去了,看着她发起的轻松筹一直停留在四位数,而小学妹还一直在朋友圈转发,“想凑够钱给爸爸做手术”、“医生建议爸爸尽快做手术”……有些人几天、甚至几个小时就能凑够的手术费,在小学妹这里,几年也难以企及。资源与阶级永远都是相伴的,就像有些人一出生便在罗马了。有些人凭借后天的努力也能走在向着罗马的半路上。小学妹不是有些人,向着罗马的路她甚至都还没有机会走出第一步。我也不是有些人,我已经走出了第一步,本该能走到半路。都说资源偏差,可能这样的道理小学妹至今仍未真正理解,因为她仍然满怀着希望在无限地转发筹款。
我有些心疼,有些无力,更多的是自责,我只能给予她小到微不足道的帮助。我只能很无奈地对她说,“很遗憾你父亲的事情我没能帮上什么忙,我还在读书没有正式工作,但是我能少吃几顿火锅,少喝几杯奶茶,我挣得不多,但是我一定尽我所能保证你能上学。”都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所谓的感同身受更是少得可怜。
我常常想,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如果我一直坚持写作,如果我……我是不是也能从金字塔的最底端往上移一点,哪怕只走了一步。那么当我面对万千如同小学妹的事情时候,是不是就不会显得那么无力了?
只是人世间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