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
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
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
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哀哉可怜!
第一章求救少林
元朝末年,天灾人祸,百姓疾苦。
天色将晚,河南少室山上的树木露出了一点新绿,而人民的生活依旧没见起色。等到天完全黑透,一队人马匆匆闪进少林寺,要求面见方丈大师,知客僧见众人眉目紧锁,表情凝重,恐怕是有什么要事,不敢耽搁,忙叫人进去通报,待众人解了武器兵甲,便领着进了大雄宝殿。前去通报的小沙弥早就将来人的消息告诉了方丈太师伯,方丈也早就等在殿中。
为首一人是三十多岁的莽壮汉子,面容粗鲁,身上却透着一股英气,方丈大师看出这点,不敢怠慢,待众人全部进入殿内,双手合十,暗用内力朗声说道:“阿弥陀佛,众位施主深夜光临敝寺,不知有何指教?”
这几年中,武林中少林的威望有所下降,朝廷有一份“功劳”。因其香火太盛,俗家弟子收了不少,天下借少林之名不服大元统治者不再少数,元朝廷借此名义捣毁了许多庙宇,对少林这大名头虽然不敢太过不敬,但也做了诸多限制,不准将功夫传予非少林之人,声称以后出了什么事端,查究起来,也好还少林一个清白。
等到几年后,渡边方丈掌管少林之时,少林众僧已经忍气吞声多时,小心翼翼地行事多年,想到眼前众人也是来少林寻惹是非,心中有些怨气,说那几句话时,不觉间用上了内力,只震得那些人神情一震,微微有些耳鸣。
为首那人始料未及,被方丈大师也震得微微一抖,但随即深吸一口气定神。他不知道这一见面的下马威是何用意,但也不甘示弱,也暗用内力说道:“我等一介武夫,深夜叨饶宝刹于规矩不大懂得,如若有些冒犯,还望方丈大师赎罪则个!”这个“则个”的“个”一出,只听得殿外树上“扑棱棱”飞起几只夜栖的鸟儿。
方丈大师反应过来刚才有些失态,远来皆是客,自己这么先声夺人,总是理亏,当下平心静气说道:“施主见笑,远来皆是客,有什么叨饶不叨饶的,只怕敝寺的清茶淡饭,未能尽地主之谊,怠慢了诸位,还请见谅。只是不知深夜到此,所谓何事?”
为首那人见得方丈有待客之意,也以礼相待,只是事情紧急,又泄露不得半点风声,便不再与方丈客套,走上前一步,右手扣拳向外,左掌贴于右掌掌背,头微偏、低沉,向方丈行抱拳礼道:“方才在下无礼,先向方丈赔罪,只是事关重大,恐隔墙有耳,还望借一步说话。”
听得此言,方丈心中疑惑,莫非武林中又出了什么大魔头、大恶人,需要少林出手?只是自从上次降旨,少林已经很久不问红尘俗世,于是说道:“少林乃清修之地,武林之事能不多过问便不多过问,我那些师弟师侄习武只做强身健体之用,外强中干而已,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了。”
那人听出方丈误会他意,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细说,只好说道:“大师过谦,在下虽然并非武林中人,但于少林的声名、武功还是有所耳闻。但在下之事,泄露不得半点风声,既然大师不肯借一步说话,不妨造一个清静所在,还望大师成全。”随即转身命令身后众人:“方怀,你领众位兄弟在殿外等候,出得百步之外,外人不得靠近。”那叫方怀的男子抱拳应命,带领众人转身出殿。
方丈见得如此,知会其意,也支开身边僧弥,又命人去罗汉堂、戒律院、达摩院请三位首座,他隐约感觉眼前之人不报来路、不说目的,虽热无法猜测,但感觉得出像有什么大事件,假如是少林的劫难的话,四位一同主持大局说不定情节多少有所扭转。
过不多时,飘然而至三位白须飘飘的老者,方丈合十向其中两位行礼道:“见过师叔。”两位老者闭目不语,毫无反应,方丈又向第三位行礼道:“见过师弟。”第三位则还礼道:“见过方丈师兄。”
达摩院、罗汉堂、戒律院在少林寺中地位极高,连方丈都得敬让三分,那中年汉子知晓此理,也双手合十向三位行礼,也唯独年轻的那位向他还礼。
直到此时,中年汉子才道明来意。去年二月(1337年),汝阳胡闰儿在汝宁倌阳(河南罗山)起义,想恢复大汉江山,将鞑子驱逐出中原,不料势单力薄,虽有陈州、开州(河南濮阳)响应,但也无济于事。今年四月,胡闰儿败退回至汝阳,事败被俘,如今朝廷想捉回东京问斩,过得几日,囚车便会经过少室山下,此番到来,是想少林能助其一臂之力,或者至少行个方便,救人之后能到少林躲藏片刻。
这件事方丈听寺中香客说过,当时只知道这胡闰儿使得一手好棒法,起义军也连战连捷,攻下了鹿邑、陈州两城。当时还想,起义军要是能将蒙古人驱逐出中原,还能还少林一个自由与清白。哪知许久没听到起义军的消息,这才知道那方才如日中天的“棒胡”此时已成了阶下囚。方丈感念与汉人同根之情,欲施援手,但正是此事后果严重,而定夺不来。少林早就是朝廷心患,巴不得生有事端,假如朝廷借机断了少林香火,千百年的基业在自己手中毁于一旦,无法面对众位师叔师祖不说,恐怕连佛祖都不好见了,于是转向三院首座问道:“二位师叔,师弟,您意下如何?”
戒律院宏真紧闭双眼,沉默不语。达摩院首座宏毅微微沉吟:“阿弥陀佛,佛门开向四海众生,对万事万物皆应行个方便。但天下事天子管得,和尚管不得。老衲二十多年来未曾踏出寺门半步,刚才据施主所说,那胡闰儿能够反抗元廷暴行暴政,倒也算得一条英雄好汉。自古天下惜英雄,若是能够助得施主一臂之力,那也算是天下之幸事。”
中年汉子听得此话,连忙说:“大师所言正是,我那胡大哥不仅为人值得钦佩,干的也是造福天下众生的大事。宝刹若能祝我一臂之力,必然感念少林恩情,为我佛塑金身,将少林里里外外装点一新。”
话音刚落就听到宏真说道:“我听说‘棒胡’在杏冈建了年号,自称‘李老君太子’,这可是道家香火,与我佛门有半点关系?将来是否能光大我佛门,也未可知。”宏真虽然像众位师兄弟一样几乎不出少林,但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时常会让座下弟子将天下大事讲给他听,故而知道此节。
那人解释道:“大师有所不知,胡大哥其实也是佛门中人,他是我佛弥勒座下弟子,在杏冈称‘李老君太子’乃是移花接木之法。元廷对我佛门中人偏念颇深,胡大哥此举乃是为了保全少林呀!”这番话是当时胡闰儿在杏冈时对他说的,他本是白莲教弟子,被安排在胡闰儿身边助其成事,按理说弥勒佛才是正神,胡闰儿却尊李老太君,他当时质问时胡闰儿如此说道。但最后一句却是他临时生智,胡闰儿原话乃是“保全白莲教”。
“什么!”宏毅睁大了眼睛突然说道,“我佛只以无量佛为大,你却称是弥勒佛座下弟子,施主可是白莲教弟子?”那汉子躬身道:“正是。”
白莲教源于佛教净土宗,自南宋茅子元创建白莲宗,一百多年来,组织与教义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戒律松弛、宗派林立,尤其崇奉弥勒佛的教派,肆意宣扬“弥勒下生”这一本属弥勒净土法门的谶(chen)言,已是大逆不道。因而正统佛教一直将白莲教视为“事魔邪党”,宏毅作为戒律院首座,于正统佛门佛法极其看重,当其听说眼前之人竟是白莲弟子,态度陡然转变。
中年汉子名叫黄玉林,本来是一大户人家公子,因家中二老信奉白莲教,自己也从小受到熏陶,八岁那年,朝廷因白莲教势力过大下令禁止,全家小心行事,躲过一劫。三年后,仁宗恢复白莲教的合法席位,但好景不长,仁宗驾崩英宗即位,白莲教众活动又遭限制,父母也锒铛入狱,惨遭戕害,家道也自此中落。黄玉林发誓复仇,因机缘识得北方白莲教头目,被安排到了胡闰儿身旁执行事务。黄玉林自家道中落流浪人间这几年中,看多了众生百像,也知道少林一向自恃正统,对自己这“邪魔歪道”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本人流浪那几年就没见过有哪个和尚说是一家人,这次到少林求事,如果不是胡闰儿身份重要,而少林又占据绝佳的位置,否则他不会踏入少林寺大门半步。
宏毅脸上愠色难掩,黄玉林见到心中亦有不爽,但也只好忍着,谦恭道:“天下佛法一家亲,入我佛门,万事万物本就早应看得淡了些,大师论佛位高低贵贱,也未能免太执着了些。”
宏真本来不想参与任何红尘俗世,对黄玉林所提计谋,也没有什么赞成反对之意,只是方才听到师弟那样说道,而黄玉林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未免落了少林一些威风,仿佛正统少林佛法不及白莲教的邪门歪道,因而忍不住维护道:“不然,既是同一根源,更须将是非你我分个清楚,否则乱了根本,岂不在外人看来数典忘祖?贵教源于我佛净土宗,但一百多年来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弥勒下生’本是弥勒净土法门的谶言,你却大肆宣扬,使得正统弥勒弟子苦不堪言,如今又提高低贵贱不必执着,是想将来自称正统,一家独大吗?”
宏真的话虽然字字珠玑,但也有些言过其实。只是黄玉林所在白莲教只以推翻元廷为大任,于佛学参悟并无重视,心下理亏,不敢辩驳。黄玉林知道少林向以方丈之语为“圣旨”,于是避开宏真锋芒,转向方丈道:“天下武功自然以少林为尊,佛学更是亦然,只是不知在下所提之事,方丈大师以为如何。”
渡边方丈听了两位师叔的态度,也不好再去赞成救人之举,便道:“少林只是一个清修所在,承蒙天下英雄看得起,才获得‘尊’这个名号,若是哪家想要拿去,少林送他便是了。我寺中弟子,习武只是为了强健体魄,护法卫寺,真刀实枪去跟人打架恐怕是不行的了,况且有违我佛心法初衷。若是今后哪天施主想来敝寺探究佛理,弘扬佛法,我渡边自然欢迎。”
黄玉林道:“大师所言,是任我们自生自灭了?”
少林众僧并不答话。
黄玉林气急,本抱希望而来,却不曾料想,这一群老顽固只顾保全自己,顿时破口大骂:“一群畏手畏脚的老秃驴、老和尚,竟然丝毫不顾同门之情,只想着在这污浊的尘世中苟且,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任蒙古鞑子屠杀我大汉百姓,你少林空有威望,却不曾想到竟是这么一群伪君子!”
黄玉林跨出大雄宝殿,气势汹汹地唤了众人离去,路上也不住咒骂。待众人走到寺门,刚欲从知客僧手里拿回兵器,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一声“且慢”,声音凌厉至极,宛如夜空中破空而出的一支短箭,众人稍一迟疑,那知客僧陡转手掌,又将众人兵器收了回去。黄玉林猝不及防,还未回过神来,罗汉堂首座渡边几个起落,已从大雄宝殿奔至寺门。
黄玉林一看,原来是刚才殿中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所谓罗汉堂首座,没好气冷冷地说道:“怎么,大师要与我等为难吗?”
“阿弥陀佛”,渡恶唱一声佛号,“诸位深夜来访,山路难走,本该留宿,但敝寺庙小容不下这么多人,不方便之处,还望海涵。诸位又执意要走,我渡恶便来送你们一程。”渡恶将黄玉林一众说成“执意”要走,好似少林已尽地主之谊,将来不被人落下口实。说着渡恶就从知客僧手中接过众人佩刀佩剑,双手奉上。
黄玉林冷哼一声,单手抓过自己佩刀,叫了一声“走”,便随同众人隐没在少室山层层黑夜中。出门后,黄玉林叫过来几名亲信,叫他们盯着少林,不要让人出去偷报了朝廷。
少室山的后山,黄玉林为了便于施救,租了当地一家农户的房子,黄玉林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泡好的茶,却迟迟送不到嘴边,表情凝重地思索该当如何施救。
“啊呀!”门外突然一声怪叫,黄玉林心里一紧张,莫非朝廷有人查到了这里?手一抖茶杯掉到地上,碎成了好几片,黄玉林顾不上耽搁,忙抓起桌上佩刀,三两步冲出屋外,大声问道:“何人喧哗?”
外面人都聚在一起,围了一个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中间。见到黄玉林出来,众人纷纷站好,方怀走到黄玉林面前报告说:“黄大哥,你过去看看吧。”黄玉林深吸了一口气,倘若真的是蒙古鞑子包围了他们,杀了一名兄弟示威?
人群分开一条路,黄玉林走了进去,只见人群中间站着一个人,拿着一柄断剑出神地看着,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黄玉林舒了一口气,有点责怪道:“何时这么大惊小怪?”那手下将断剑送到黄玉林眼前,黄玉林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异样,那手下却突然放声哭道:“黄大哥,这是我娘……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如今却被那和尚弄断了……”
胡闰儿自从被朝廷围剿,黄玉林虽然率领部分亲兵冲了出来,但几个月以来,朝廷的追捕从未片刻罢休,提心吊胆过了几个月,神经早已紧张到极致,任何惊吓都有点经受不起。自上次摆脱朝廷追兵,已经好几天没发生什么事了,这次被手下这么一惊一乍,差点有点失了魂魄,心里恼怒,道:“你找少林僧寻事,你打不过人家,被人家弄断了宝剑嘲笑你是不是?”
那人道:“我娘留给我的这柄宝剑,我每晚都会擦拭几遍,刚才拔开,就发现里面就断成了好几截。黄大哥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中,没有您的命令,我怎敢私自外出。我娘留给我的宝剑,肯定是让那个老和尚弄断的。”
黄玉林眉头一皱,暗叫不好,忙从刀鞘中拔出佩刀一瞧,果然如此,刀鞘中宝刀已断为几截。他这刀是拖教中朋友从龙泉带来,虽然比不上龙泉剑,但也是一等一的宝刀利刃,被那叫渡恶的和尚轻轻一拿便断做几截,黄玉林心中骇然,想不到那老和尚不露声色,两掌之间内力竟然如此强劲!
黄玉林定定神,叫身边众兄弟拔开自身佩刀佩剑查看查看,顿时周围惊呼一片。黄玉林向众人解释一番,只说少林知客僧偷偷将众人刀剑斩断,丝毫不提渡恶所为,又骂少林和蒙古鞑子是一丘之貉。黄玉林踱回房中,愤怒之情难以自抑,一掌狠狠地拍在桌上,将农户家仅有的一张桌子拍的粉碎。方怀跟随黄玉林多年,懂得他的脾气,在黄玉林回房后,也跟着进了房子,趁着外面混乱掩了房门,等到黄玉林拍碎桌子,怒气发泄了一半才走山前说道:“黄大哥不必动怒,那老和尚用内力震断刀剑,自有一番用意。”
黄玉林冷哼一声:“哼,能有什么好意?不就骂了他几句,就毁了我们吃饭的家伙?”
方怀走近了一些说道:“黄大哥想一想,少林在武林中享有极高的声誉,不会无缘无故跟到寺中拜访的人为难,这对他们又没有好处,日后传出去,反而会坏了他们的名声,那样做并不值得。”
黄玉林看一眼方怀,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但仍然不理解弄断刀剑是什么意思。“话虽如此,那弄断刀剑到底是什么意思?”黄玉林自己猜不透,便问方怀道。
方怀道:“黄大哥可否将佩刀借予兄弟一看。”黄玉林从腰间解下佩刀,递了过去,方怀看了一眼又插了回去,还给黄玉林道:“是了,我刚才看了众位兄弟的兵刃,全部断做四截,唯独黄大哥的断做三截,而那和尚也是在我们要出寺门时后行而至,其用意或许是说‘三思而后行’啊!”这些话全是方怀临时想来劝慰黄玉林,他了解这位大哥的脾性,生恐夜里派人去少林滋事,耽误了救人的大事。黄玉林本来是白莲教派来协助胡闰儿的,而方怀却是白莲教派来监视黄玉林的,这是白莲教所下的一手好棋,只是黄玉林蒙在鼓里。
黄玉林沉思道:“你的话总没错,这次恐怕也错不了。可是这三思而后行是思什么,行什么呢?无论如何胡大哥是要救的,他既然断了我们兵刃,我们就另想办法。”黄玉林说着心中顿生一计,唤道“来人”将计策安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