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得过劫难,却逃不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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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出线一丁


楔子


一阵狂风涌入,庞大的黑影笼罩着人们惊恐的面庞,它的獠牙滴着血,眼角却似有泪花飘飞。


1



我抱着小不点,从山林里一路逃出来,沿着弯曲的小河踉跄而下,前方似有灯火摇曳,我加快了脚步,忍着喉咙里烟熏火燎般的疼痛,顾不得已经磨破的脚掌。

村口的栅栏破败,有一半已经斜斜地躺在地上,我没来得及看头上的村名,就急冲冲地敲响最近一户人家的大门。

“谁呀?大半夜这么敲门!”

“大姐行行好,我是路过的,能不能给点东西吃!”

“哪里来的穷要饭。“女主人不耐烦地嘟囔道,门吱呀一声,却只漏了个小缝,一只眼睛兀地看了过来,我赶紧擦了擦脸上的烟灰,冲她和善地笑了笑。

门后的眼睛突然一下子瞪得溜圆,声音也带着惊恐,“上河村来的?”

我迟疑地点了下头,门就“啪”的被狠狠关上,她慌乱地上着锁,嘴里面还在骂骂咧咧,“真是晦气啊,这大晚上的,哎呀,晦气晦气!”

小不点已经在我怀中惊醒,我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轻轻抚摸,“别怕别怕!”口中吐出缕缕白气,在这寒冷的夜晚显得格外单薄,一人一猫,就这么呆呆地立在了村头。


2


我相继又敲了几家的门,村民们不是不给开,就是开了以后只打量我一眼,就唯恐躲之不及地关上了门,有几个人从窗里伸出脑袋,大声咒骂我:“死要饭的!赶紧走,别在我们村待着!”

声音刺耳,小不点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它耷拉着脑袋,灰白相间的毛打着卷,尾巴蜷缩起来,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强颜欢笑:“没事儿,放心吧,哥哥会要到吃的”。

又有几个屋子徐徐亮起灯光,人影涌动,一户人家的门忽然从里面被踹开,缓步走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向墙角啐了一口痰:“狗日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他顺手抄起家门口的一把锄头,扛在了肩膀上,斜楞着眼睛看着我,我佝偻起后背,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脚下一软,被什么东西绊倒在了地上。

无数的脑袋从窗户中争相探出,有长有短,在屋子里摆动的灯火映衬下,看不清脸上的面目,一个个只有黑。

“肯定是上河村跑来的!”一个高高的女声说道。

“对,你看他脸上的灰,指不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呢。”旁边的脑袋随声附和。

“我说三姐呀,我听说上河村可都给烧没了呢,可惨了。”

“啧啧啧,谁说不是呢,哎...真是造孽啊,那么多人..”

"有活着的,俺们家男人跟我说,今天他在衙门口看见几个,灰头土脸的!"

“我听说都是猫妖干的,还要吃人呢!” 一个脑袋后面又伸出其他脑袋,有男有女。

“咦!” 脑袋们或嫌弃,或吃惊,在灯火中一阵晃动,小不点受到了惊吓,使劲往我怀里钻了钻。

忽听一个女人惊呼:“呀!你们瞧,他怀里还抱着一只猫呢,这可怎么的了!”

叫嚷声此起彼伏,“妈呀,不得了呀,赵当家的,赶紧给他打出去,这是个丧门星!”

这个赵姓的大汉往我怀里看了看,我把小不点抱得更紧了,奈何身上衣服已经破烂,没有什么可以遮掩。

但是他似乎对小不点有所忌惮,咳嗽了一下,大声嚷嚷道:“小娃娃,你也听到了,我劝你还是赶紧滚,不然的话...”他把锄头举了举,故作蛮横地比量了一下。

“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您就行行好!施舍给我们一点就行!”我顾不得害怕,抬头向他祈求着,怀里的小不点却突然生起气来,冲着大汉尖叫了几声,大汉猛地一惊,往后退了两步,他赶紧把锄头举过了头顶,脸色阴沉:“你们到底是人是妖!”

眼看这头顶的铁器,我竟也没去阻挡,罢了,这两日奔波躲藏已经耗尽了全部气力,连口水都干涸了,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分别。我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但目光阴冷。

大汉有点犹豫,几颗脑袋看不真切情况,纷纷开始起哄:“赵当家的,还等什么呢,妖怪还能自己承认啊?”

“就是,就是,要我说呀,一锄头下去就知道了!”

“住手!” 一声厉呵,宛若洪钟,我和大汉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灰色布衫的老者,满头白丝,一抹长髯,梳理得甚是整齐,一瞬间周围竟鸦雀无声。

他面容瞧不真切,边走边用拐杖锤着地面,每锤一下,就有几颗脑袋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他脚步似缓实急,大汉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个村长。”他咽了咽口水,把锄头放了下来,用手指了指地上弱小的我,“他,他是妖..”

“妖什么妖,他还是个孩子!”老者训斥道,大汉赶紧闪开一条路 ,低着头不敢放声。

我上下打量着老者,他面颊刀刻般棱角分明,个子虽矮,却不怒自威,腰板挺得笔直,眼睛在月光下闪烁不定,他伸出手,像钳子一般禁锢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孩子,跟我回家,我给你弄点吃的。”

我撅起嘴巴,跟小不点一样,瞬间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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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村长没有再说话,他瞪了大汉一眼,大汉就着急忙慌地回屋去了,此时窗户上的脑袋早就撤得干净,村子里终于回归安静。

他领着我,缓步走向村西边的一处屋子,远远地就看见有两颗枯果树,弯曲伸长,高高地似要耸进星空里去,我和小不点长大了嘴巴,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美的夜了。

村长笑着说,“到喽!来,孩子,小心脚底下。”我低头看去,这是一个很干净的小院子,庄稼被整齐分成了四块,两棵枯树左右挺立,铺满青石子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屋子门口,屋内黄光微亮,透出了丝丝暖意。

我感激地看着这个和蔼的老人,果然是一村之长,威严与亲和顷刻交替,想必大家更多是对他的敬畏吧。

他用力推开了门,屋内的温暖瞬间袭笼了我的全身,感觉光从四面八方射来,不知从哪里飘来淡淡的肉香,混合着蜡烛的气味,我用力一吸,真想把所有气味都吸入肺中,我终于又闻到了这熟悉的味道。

村长先给我们打了一盆水,我连洗带喝地灌了不少,水瞬间变为泥浆。他复又打了一盆,这次我才看清了自己的脸,十几岁的孩子模样,鼻梁高挺,眉目清秀,洗净污浊后反而皮肤白皙很多,难怪上河村的人都把我当成姑娘,我把头发向后捋了捋,瘦小的身体直立起来,忽地想到脚下的小不点,就赶紧把它拿上来洗了洗。

看着它又重新变回一只白猫,我喜笑颜开,村长招呼着我们,把几个饼子和红薯放到桌子上,又大方地把一块剩肉推到我们面前,看得我和小不点双眼放光,他笑嘻嘻地倒了一碗水递了过来。

"快吃吧,饿坏了吧。" 我抓起红薯,蹲在墙角里就开始狼吞虎咽,又掰开一块肉,放在小不点眼前,它把整个头都埋了下去,我瞧他吃得欢快,心疼地摸着它的后背,把咬了一口的另一半肉也给了它。

村长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给自己也倒了一碗水,缓缓地道:“你是个男娃娃?“看我点头,他继续道:”长得真俊呢,你不要怪外面的人哈!前两天上河村那场火灾闹得,实在太过骇人,这十里八村都传遍了猫妖放火杀人的事儿,大家都害怕得紧呢。”

我嗓子里塞满了红薯,只能继续点头,他喝了一口水,探了过来:“我问你呀,你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吧,真的有猫妖吗?”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是没见到,还是没有啊?” 他捋了捋胡子,不置可否,坐直了身子似是自言自语,“可是我听衙门的人说,逃出来的几个村民说看到了猫妖,个头又大又凶,通体银白色的长毛,它放火烧着了一个村民的屋子,然后把人拖出来准备吃了,还好被大家及时发现,众人拿着各种农具一拥而上,这才吓退了这只妖怪。” 我打了一个嗝,村长又往我的碗里倒了些水,嘱咐我慢慢吃。

“你知道吗?现在全县城都在悬赏这只妖怪,衙门从来没有出过这么高的赏金,有几个胆子大的,昨天就去山林里找去了。哎?你是在林子里躲了多久啊,怎么没被人发现。”

我刚伸出两根手指,小不点就一把抓了上来,用小爪子抱着我的手指头开始舔。

我哭笑不得,村长把眼睛眯了起来,盯着这只玩耍的小猫,皱了皱眉头,又舒缓下来,满眼慈爱。

这让我想起了上河村的大哥,也是这般得看着我和小不点一天天长大。“看你这只猫又小又乖,一定不是妖怪,哈哈哈。”他笑了几声,随即起身向门外走去,“今晚你们就在我这住上一夜吧,明天再做打算,瞧你也是没有家可去了,哎..”他叹了口气,缓缓合上了门。

我确实没有家可去了,因为我的家,都被焚在了大火里。


4


我抱着小不点躺在炕上,呆呆地看着桌子上的蜡烛,四周寂静,两天前的夜晚仿佛近在眼前。

那本也是个安静的夜晚,大哥轻手轻脚地溜进屋子,他笑嘻嘻地盯着我和小不点,晃了晃手中的鸡腿,“怎么样?嘿嘿,我厉害吧,我从娘的眼皮子底下偷出来的,闻着就香呢,今晚我们就把它分了!”

我和小不点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用鼻子狠狠地嗅着鸡腿的肉香,混合着蜡烛飘散出来味道,感觉心里痒痒的。大哥撕下一块大的给我,又撕了一块小的给小不点,他自己拿着剩下的骨棒,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我感动地看着大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很照顾我和小不点。

我和小不点是在很小的时候,被陪着爹进山采药的大哥发现的,那时候我们昏死在一个铺满枯叶的坑里,还好大哥及时相救,不然一定冻死在夜里。

醒来后,过去的种种我都记不真切,这户人家除了草药生意还有几亩田地,过得还算富裕,大哥于是就把我认作弟弟,把小不点认作宠物,让我们和他一起生活。

爹娘都待我们很和善,我们和大哥在夏天里一起玩耍,在冬日里抱团取暖。我们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捣蛋鬼,但每每惹出祸事,也都是大哥替我们扛着,这种关爱和保护,让我和小不点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

那夜,鸡腿刚吃到一半,我忽然感觉有点迷糊,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忽然人影一闪,一个火把突然从窗户外扔了进来。

“什么人!” 我们吓得一震,大哥想赶紧去推门,但脚步绵软无力,走了几下就晕倒在那里,我和小不点不知所措,原地打转,难不成有人要杀我们?

桌子和椅子很快着了起来,火苗迅速蹿升,浓烟顺势腾起,我捂着口鼻,跑向了最近的窗户,但是身体使不出力气,怎么撞也撞不开。

我惊惧起来,像热锅上的蚂蚁,此时一股热浪袭来,烤得脸颊生疼,这样下去,我们三都要死在这里,越急越呛了几口烟,意识也有些模糊起来,大哥,大哥,我呼喊着,猛地,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头还有点眩晕,这种感觉跟前两天,那个着火的夜晚何其相似,我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地方,不同的是,站在床边的人不是大哥,而是拿着绳子和刀子,一脸阴霾的村长。


5


"你要干嘛?" 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中被捆绑起来的小不点。

"少啰嗦,小鬼!" 他把刀紧紧的反握在手里,嘿然笑道:"刚才的肉,好吃么?哈哈哈哈。"

"你给我们下了毒?" 我心中暗想,还好刚才我只吃了一口,可大部分都被小不点吃了,我看着村长像提着死物一样得把它领起来,在手里掂量着,眼睛又一次地眯成一条缝,却露出咄咄逼人的凶光,"好家伙,这小东西能变得那么大呀!真了不得,真了不得!"

是了,前两天夜里也是这种感觉,我眼睛瞬间通红,想起大哥绵软无力地被拖出窗户的场景,至今不知是生是死,牙根就恨得痒痒,我想大声质问他,可嗓子却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只能哑着道,"你为什么要放火杀我们?"

"废话,不把你们逼入绝境,这妖猫还能现身么?你们可是让我寻得好苦啊。"他拿起手中的一个古旧罗盘,使劲晃了晃,罗盘指针在小不点的身旁左摇右摆,"瞧见了么?哼哼,我还以为这破法器不灵了呢,还好还好,还是让我寻到了妖。"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恨不能从他身上撕咬一块肉下来,他不屑地瞥了瞥我:“别白费力气了,今晚的量,是那晚的两倍,想来这家伙也变不了身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在村里放火!"我奋力地扭动着,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窜动,头拱在床上,蜡烛倒映在我眼里,仿佛看到了大哥的笑脸,模模糊糊。

“今天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村长把身板挺了一挺:“我本是专门捉妖怪的赏金猎人,没想到吧,哼哼哼,不放火烧了上河村,能把衙门的赏金抬这么高吗?正好也让我瞧得真切,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哈哈哈哈。”他狂笑着,笑得异常狰狞可怕 。

“就为了抬高赏金?你就杀了几乎全村的人?”

“我也没想到啊,谁让你们村的人都睡得那么死,而且竟然把干草堆在自家门口,真是找死!”他啐了一口,似乎是觉得晦气,复又笑着说,“不过也好,这下子闹得这么大,现在黑道也想要这妖猫了,哈哈哈,我可得好好掂量掂量,都说这妖猫血能治百病呢,啧啧,我得尝尝啊。”

我的眼角简直要撕裂开来,发出愤怒的喘气声,此时恐怕也和他一样,面目扭曲,他缓缓举起刀,在像睡着了一样的小不点身上,轻轻地割了下去。

鲜血直流,那一刻,烛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手中的刀子像极了妖怪的尖牙,滴着残忍的红,他又何尝不是一只妖呢。

“不!” 我怒吼着,他吓了一跳,手中的罗盘飞速旋转,发出嗡嗡地声响,指针向着我的身体两侧,左右摆动。

"怎么...你怎么能喊的...你...也是妖?"他脸色瞬间煞白,可惜已经晚了。

墙上再也看不出他的影子,因为已经有一个更大的影子,顷刻间把他吞没,这股怒火燃烧得比两天前的夜晚还要猛烈,还要凶狠,还要令人绝望。

我变成了猫妖形态,银白的毛发遍布全身,整个身子弓成了一支箭,像两天前的那个夜晚一样,所不同的是,当时我是要救人,奋力地把大哥叼出屋子; 而现在,我是要把这个畜生撕得粉碎!

窗外火光骤起,村民呼喊着,拿着各种各样的农具,吵杂的纷纷涌向屋子这边。

我苦笑,这倒是和那晚如出一辙,无论我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对于他们都是一样的,在他们心里,妖怪只会害人的,要赶紧驱赶它,杀了它,因为它是这世界最可怕的存在。

可比妖怪还可怕的,其实是人心。

我长啸一声,飞身冲出了屋子,在人们惊恐的目光中,我忍住了眼里的泪水,甩动着长长的尾巴,所有的毛都立了起来,踮着脚在地上冷冷地瞅着他们,呲着带血的寒气森森的獠牙。

你们不是一直期盼着猫妖现世么? 我这就来找你们啦!

我冲向人群,今夜的月亮似是淌着血,正是我大开杀戒的时候。



无戒九十天训练营---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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