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翻过一页页,承载千古。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她以一纸红戋约下情缘。她看着眼前人:“你说,这可是一段良缘?”
眼前人朗爽道:“我妹妹挑的,自然是好。”
不过两日,黎京中名望最为盛的长乐将军便要嫁人了。嫁的,乃当世英雄,不过是敌国的英雄,宋尘。世人皆知,这黎宋两国乃联姻,殊不知,这宋将军乃长乐将军钦点的准夫婿。迎亲队伍从黎国到宋国,终是送进宋尘的府邸。长乐一身红衣,端坐在塌边。为了今日,她足足请宫中嬷嬷学习了半月女子礼仪。想她曾于战场上厮杀,十四五岁便随哥哥出征,一双染血的手亦能舞出十八般武艺。不曾想,十七岁便嫁人了。
至于为何钦点宋尘,皆因她儿时曾有难,而相救她的,是素未谋面的宋尘。当年他已十六七岁模样,英俊模样如洪水猛兽般闯进她心里,挥之不去。她只晓得他唤作宋尘,乃宋国将军,也只需晓得这个。
当宫宴上,宋国使者提出联姻一事,她打心底便有了主意。她笔下生花般巧妙以笔书写下他名讳,红戋黑字,一纸婚书。
“吱呀”房门微开,打断她思绪,她忙打起精神。有人踏着四平八稳步伐朝她而来。他扯下她盖头,她微扬起嘴角,荡漾出绝美笑颜。她瞧见他如故的模样,只眉眼间含着笑,戏谑笑意。
他端详着她:“听闻,是夫人钦点的我为夫婿。”
她眉眼间淡下来:“不错。”
他抓住她的手:“如此,好,很好!”
她微愣,来时便想着他会是何种反应,此番,约莫是不记得四年前搭救之事,不记得她了。说来可笑,当年她不过十三岁稚嫩模样,他又怎会记得?是她赌输了么?他抓住她手,顺势和衣而卧,她枕在他肩上,清清凉凉嗓音自她身旁悠悠响起:“这不正是你所愿?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她笑笑:“我想要的?”
他突然发了狠,抵着她双手,冷声道:“长乐,我从未见过同你这般的女子,为了达到目的,就要顽固他人性命吗?”
她不动声色瞧着他,柔声道:“这般?是哪般模样?我自问问心无愧,何来顽固他人性命之说?”
未曾想,他对她的仇视这样深。她不能忍受他的误解,但骨子里的傲气不许她低头。哪怕她心里头难受,也得忍着,不叫他人瞧出她的脆弱。
他松开手,合上双眼,冷冷问:“那为什么非得选我?大宋优秀男儿何其多,为什么是我?”
她笑出声:“自然是将军你处处比他们好。”
他眉眼微皱:“时辰不早了,今夜是我唐突了,歇着吧。”
他今夜的一番质问,倒令她莫名其妙了。她着实不能领悟他的一番用意,罢了罢了。
一夜相安无事。
世人皆知,宋将军迎娶长乐将军,封乐夫人。此后,欢喜满堂,实乃一段良缘。而将军府中,自那夜后,长乐再未见着宋尘。这乐夫人,何其讽刺。她自那夜便得知,这良缘是错了,宋尘不是她的良人。这偌大将军府,除了家眷,便只剩她了,满堂欢喜,又从何而来?
起初,她还会在夜深人静时,整夜整夜坐在榻边,掉眼泪。久而久之,连怎么哭都不会了。白日里,硬是不让旁人瞧出她的脆弱来。兴许,当初一眼万年,错在她。她常常想从前他相救之时说:“你这般软弱,也只是个受累的命。”
“小家伙,我救下你,你要拿什么报答我呢?”
“我要走了,你以后要是想着来找我,就记得,我是大宋国的将军,宋尘。”
亦是因为他的一席话,她才足够强大。多少个因战争而难熬的夜晚,也因为他的温柔言语而撑过来。她什么也没有,唯一能报答他的,也只有以身相许了。她遵守承诺,千里迢迢来报答他,可他以冷言冷语推开她,他甚至不记得她。
她想,至少她还有他曾经的温柔,她还是他心底的小家伙。
足足一月过,宋尘回来了,随身的是一位姑娘。姑娘一身水蓝长裙,模样清纯乖巧。他与姑娘十指紧扣,着实刺痛她的双眼。他低头与姑娘柔声道:
“去,给你乐姐姐请安。”
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又觉得似曾相识,是了,同那年他的温柔如出一辙。
姑娘碎步朝她而来,微福福身子:“依依见过长乐姐姐。”声音亦是乖巧可人。依依,果然人如其名,小鸟依人。这便是依依,她早有耳闻。
那夜他的莫名,查过后,方晓得,原来哥哥曾暗中同宋王商量:欲联姻,需扫除宋将军身旁一切杂碎。而这依依,无疑是最大的杂碎。至于如何处置,也得看宋王的手段。如今宋尘这般,是想着让依依登堂入室罢。
长乐莞尔一笑:“依依姑娘这是何故?我记得将军并未封其他房夫人,我母亲亦未给我添过妹妹,依依姑娘这声姐姐我不大中听,你还是随他们唤我一声乐夫人罢!”
依依小脸此时已煞白,无措道:“这,这……”
固然他是要为依依出气的,他握住依依素手,低声安慰。随后他抬头,冷声道:“此后,依依便是这府中二夫人,夫人可有意见?”
她依然笑着道:“这才新婚不过一月,将军便要封二夫人。可终归你我结的是国亲,不止我有意见,整个黎国亦不许!”
她终究将这桩事挡下来,借的黎国的势。想必,他此时恨透了她罢!他拉着依依欲离开,他背对着她,冷声道:“你这般阻挠,也只是一时半会。”
他离开了,带着他爱的人。长乐撑着桌角,勉强站着。全程,她未入他眼底。他一旦有了纳二夫人的念头,怕是一定要实现。她没法子阻挠他一辈子。他将依依安排在霓荷院,日日宿在那。倒显得,这芳菲阁主院冷清了。依依虽没有名分,可有无又何妨?
三月过后,从霓荷院中传来消息,依依怀孕了。这一日,她在房中失手打碎杯子。陪嫁过来的阿云,担忧道:“小姐,那依依姑娘该如何处置?这孩子要是生下来,岂不是给黎国蒙羞?”
她只是笑笑:“你看,连你都晓得的道理,他又怎会不晓得?终归结底,他就是要这般羞辱我们。”
顿了顿,又道:“还能如何处置呢?早晚都是要没的,谁来都一样。去,给霓荷院送一罐补胎药过去,该如何你理应晓得。”
这日恰巧宋尘入宫去参加宫宴,哪怕他回来了,也救不活依依肚子里的生命。阿云在院中亭子找到描丹青的长乐,见到阿云,亦未停下。同聊家常般问:“如何了?”
阿云严谨道:“小姐,一切如你所想。如今,那霓荷院中已是乱了套。”
她画完最后一笔,心满意足瞧着一副完好丹青,画中是当年他相救的模样。她收好,放进瓷器做的盒子里。她随手翻开一本书,漫不经心道:“我杀了他的孩子,你猜,他会不会杀了我?”
阿云急得扑通跪下:“小姐,你明明晓得会是这般鱼死网破的,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她只是笑,轻叹阿云太过于天真:“不由我。”
傍晚时分,夕阳如血斜挂在天边。果真如她所料,他提着剑闯入她院中,彼时,她正坐在亭中低头看书。他将剑搁在她脖子上,她柔声唤阿云将盒子搬回屋内。
她笑:“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的夫君会将剑搁在我脖子上。”
他冷声道:“我亦从未见过同你这般狠毒的女子,长乐,你究竟有没有心?”
犹记得,新婚那夜,他亦是这么质问她为何是这般,原来是这般狠毒。她还是微笑模样:
“狠毒?那你呢?你也晓得我们结的是国亲,这府中嫡长子自然是我所出。就算那孩子今日还活着,以后呢?你能保证孩子以后会好过?”
他依旧冷言冷语:“如此看来,我还需感谢你了。长乐,今日我奈何不了你,那你且看看今后谁输谁赢。”
他佛袖而去,她眼角滑下泪水,她一直是输家。这一日过后,长乐便落下病根子。她日日深居浅出,最常待的,也只有这院中亭。她每日便是悠闲自在,闲了就描几副丹青,自然所画皆是同一人。
两月后,宋尘终于封二夫人,而长乐亦无暇顾及。长乐以养病为由拒绝了依依每日的请安,如此于她们谁都好。而长乐这一病修养了两年多,而这场联姻不过维持了三年,却毁掉了她。
战争爆发的原由是一次宫宴上黎王射箭时不慎射偏,箭向着一只王宫圈养的小兔子射去,最终射中了宋王最爱的妻妾。可偏偏那妾室挨不过那一箭,死了。宋王大发雷霆,举兵讨黎,而带兵的,是宋王钦点的宋尘将军。
临出发前,长乐得知了消息。也收到哥哥飞鸽传书:务必出征前将此慢性毒药呈给宋尘。
一边是她最亲的哥哥,一边是她的爱人。尽管他恨透了她,可她既没有办法毒死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
她难以抉择。
她想她不能辜负哥哥,她亲手煮了一壶清酒。一步步行至他的卿尘阁,阁前侍女拦住她:“将军,不在阁中。”
她笑:“那他在霓荷院?”
侍女惊喜瞧着她身后:“将军……”
她转身,他一身盔甲同当年一样。
他冷声道:“怎么?你不好好待在你芳菲阁中,难得跑我这一趟?”
她说:“自然是有东西要给将军 ,怎么,将军不请我进去坐坐?”
两年来,他们第一次见面。侍女开门,他进去,她一路跟着他。圆石桌前坐下,她将酒杯推至他面前。她笑道:
“我们第一次这样坐下来谈谈,宋尘,终归你我是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妻一场,从前我常常以国亲压着你,以后不会有了。我们联姻的目的到此为止,互相放过了。”
他瞧着她苍白的脸色,果真两年来,她被病痛折磨的不轻。他冷笑:“呵!那两年前你杀害我孩儿时可曾想过,你会有今日?”
她不语,他反而端起酒杯,轻摇。他开口:“你欠我的,永远不会两清!长乐,你别忘了,这门亲事是谁提起的。”
他将酒杯放置唇边,作势要喝。长乐突然站起来,打翻他手中酒杯。笑着说:
“既然无法两清,这酒还喝来做什么?那我倒盼着你败给我哥哥,届时我请你喝个够!”
她急匆匆走出卿尘阁,她终究还是无法看着他去死,还是会心痛。罢了罢了,最后结局如何,皆看他们的照化。宋尘出征这日,天下起小雨。依依给他送别,而长乐在府中,依然如故。
半月后,霓荷院中传出消息:依依有孕了。长乐想着那年令依依小产,实在是有愧于依依,还是要去瞧瞧。长乐带着阿云空手前去霓荷院,侍女们胆怯的迎她进门,也是难为她们。依依惶恐不安道:“乐夫人。”
等侍女们全都退下后,依依扑通一声跪下:“乐夫人,依依求你高台贵手,放过这个孩儿吧!”
长乐扶起依依,说:“此番我并不是要伤害你的孩子,从前对不住你了。”
“谢乐夫人。”
她瞧见依依身上挂着的锦囊,模样似是很旧,只是瞧着有些眼熟。她不顾依依的不解,拿起锦囊瞧了瞧。上边有个小小的字:乐,她想起这是她十三岁生辰时母亲送她的礼物。可是怎么会到依依的手上?
长乐指着锦囊,一改以往笑颜,严肃道:“这锦囊你从何而来?”
依依一把抢过锦囊,慌乱道:“这……这是我自小带在身上的……是我的。”
她想起这锦囊应是当初她送给救命恩人宋尘的信物,可为什么会在依依身上。长乐问:“你告诉我,你与七年前的梧桐山有什么关系?这锦囊为何到了你身上?”
依依惶恐道:“我……我七年前曾在梧桐山有难,是将军救下了我。我便将这锦囊作信物,送给将军。直到四年前,将军找到了我……”
还未讲完,长乐打断:“你骗人,他救下的那个女孩,明明是我,明明是我长乐!你为什么要抵冒我?”
依依明显被吓到的模样,愣愣睁大眼睛。她扯过锦囊,抬着头。原来他不是不记得她,他是认错了人。她好似要倒下来的模样,无力靠在阿云身上,双眼定定瞧着依依,冷冷道:“当年,你一定也在场,对吧?这么多年,用别人的故事才活的下来,你真可怜。”
依依哭腔着摇头,抓着她衣角:“乐夫人,你怎么了?依依不明白你说的,依依不是你说的那样。”
阿云扶着揣着锦囊的长乐离开了霓荷院。多年前的那桩事究竟是如何的,她约莫已明了。
七年前,梧桐山。这日是长乐十三岁生辰,对于一个战士而言,长乐的生辰礼还是较轻了些。长乐的生辰礼是需在梧桐山独自一人待上一天一夜。梧桐山并不同于它的名字那般有诗意,里头处处充满危险,里头不仅有人为的危险,还有自然危险。
母亲担心她,出发前往她兜里揣上祈福的锦囊。长家将必经之路便是梧桐山一关,过的了,为将,不了,为奴。
她在山间遇到凶猛的老虎,她飞快冲出去踩在老虎头上,救下另一名小女孩,它一声怒吼,震得她踩不稳。她朝旁边的树爬去,老虎在树下盘旋。突然发狠,以头撞树。长乐从树上掉下来,这么高,定然是要摔得极痛。可却没有预想中的痛感,虎啸从身旁响起。她才反应过来,她被人救了。
来人抱住从树上掉下的她,一手将刀甩到老虎身上,老虎最后咆哮了一声,缓缓倒下,一招毙命。那小女孩从地上爬起来,愣愣瞧着眼前一对人。
长乐瞧着抱住她的人,约莫同哥哥一般的年纪,长的很是帅气。那人突然低头,瞧着她,笑道:“很好看?姑娘真是胆识过人,一般姑娘家见到老虎自然是怕的无地自容,可见你不一般。”
她挣扎着离开他,语气冷冷:“你也很不一般,如此大一只猛虎,你一招毙命。”
那人跟着她:“你一个小姑娘家的,怎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你家人不担心吗?”
她瞧着他,笑笑,学着他模样:“你一个少爷家的,跑到这来做什么?你家人不担心吗?”
他不气反笑:“你这小家伙,当真可爱。”
他说:“小家伙,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该如何报答我呢?”
长乐说:“我什么也没有。”
他又问:“那你唤作什么?”
长乐胡篇乱掐,随口道:“我叫阿乐,你呢,你叫什么?”
“宋尘。”
他们自顾自走着,忘记了身后跟着的小女孩,小女孩心中记下了他们。他们在这山里待了一天一夜,期间,宋尘一直保护这长乐,她亦顺利过了梧桐山这关。
离开之际,宋尘说:“我要走了,小家伙,以后你要是想来找我,就记得,我是大宋的将军,宋尘。”
她想了想,取下锦囊,塞到他手中:“我没什么可给你的,这个是我身上唯一能够送人的东西了。你要拿着这个,等我有能力了,就去报答你。”
他笑笑:“那你可要记住了。”他亦将胸前佩戴的良玉取下,戴在她脖子上。她拿起一看,是一块圆形红玉。小女孩依然在身后看着,不言不语。
午时,长乐已同宋尘分开。她躺在安全林间小憩,一觉过后,她毫无察觉。步行向着回家的路。她身后不远处,小女孩蹲在树下,手中紧握红玉。
若是不出意外,这小女孩便是如今的依依。
至于依依同宋尘是如何相遇,不过是四年前依依在梧桐山附近撞见了宋尘。他自是容貌未变,依依一眼认出他来。而他一眼认出依依胸前佩戴的红玉。
一切不过缘分二字。因为有缘,阿乐撞见了宋尘。因为有缘,依依撞见了宋尘。因为无缘,宋尘错过长乐。往事不堪回首,现如今,否管当初如何如何。宋尘与长乐间亦挽回不了。
又过几日,传来宋尘班师回朝的消息,黎国败。而长乐,亦收到哥哥最后一封书信:
长乐吾妹,兄长自始至终晓得你放不下你夫君,可你也当晓得,战场不是儿戏。你不愿帮我,黎国自然是打不了胜战。兄长不怪你,只愿你能好好活着,我怕是见不着你了。兄长时时想起那些年你同我一起的日子,你是开心的。如今,你亦不要难过,宋尘,他不是你的良人。
她哽咽:“哥哥……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
世上最亲的人亦离开她了,她还守着这一成不变的爱情干什么?听说他回府了,听说他回府第一时间先去的霓荷院。
她一身红衣,手持长剑,走过庭院。她踢开卿尘阁的阁门,推开阻挠的侍从。将剑搁在端坐在圆石桌旁宋尘的脖颈上,冷声道:“你明晓得,那是我的哥哥!”
他清冷嗓音响起:“是他所求的,你哥哥他,确实是英雄。”
她挪开剑,从屋内拿过他的剑,扔过他面前,他站起接住。
她说:“今日,我们就打一场。把过去的一切都了结干净。”
她先发制人,他一直避开她的剑,迟迟不还手。几招过后,她喊道:“动手啊!一直以来,你不是恨透我吗?”
她想她的爱情是真正要死了,强求不来。
他不语,迟迟没有动作。“噗”她突然吐出大口鲜血,倒下来。他抱住她,她却滑落在地。此后,她身子越发不济,修养的快要死去。
她躺在芳菲阁中,看着大夫,无力问道:“我还有多少时日?”她自两年前便得知自己患了病,本来几余年的寿命,也因今日的急火攻心 ,怕是提前发病了。
大夫略踌躇道:“夫人,切记不可再动怒,急火攻心易发病……”
她打断:“我问我还有多少时日?”
大夫慌忙道:“夫人,若是静静修养则还能撑下一年时日。若再有同今日这般情况,怕是不足半年时日……”
她笑笑:“半年哪,还很长。”
她此后更是显少出门,日日待在芳菲阁中画画下棋,时日长了,琴棋书画倒是精通。半年后,正是四月芳菲季节,她想她为自己选了个好时辰。这日,她盛装打扮,一身红衣,连阿云都晓得兴许是要发生什么,阿云泣不成声。
她柔声安慰:“阿云,别怕啊。这日,迟早是要来的,别担心。以后,你就回黎国吧!我,要留在这。”
院中亭,她坐在亭中,头微靠在柱边,微风佛来,她轻咳几声。阿云担忧道:“小姐,这外头风凉,还是进屋歇会儿吧。”
她笑笑无力道:“不了,阿云,去把我上次未描完的丹青拿来吧。”
“是。”
她瞧着亭边的湖水,潮起朝落,何不厌烦。她如今二十岁,她觉得这一生足够长了。她看着这未完成的丹青,多年来,她画的从来都是一个人。她为了那个人,脱去战袍,披上嫁衣,来报答他,可他不要。她为了那个人,辜负了兄长,也害的兄长离世。
可那个人至始至终都不晓得他这一辈子都寻错了人,爱错了人,终是无缘么?她冷冷戚戚笑出声,泪水划过脸庞。这一生,她又何尝不是寻错人,爱错人了呢?罢了罢了!她从前有想过和他澄清当年事的,可他看她的眼神如寒冰般,哪怕她说了他亦不会信。
长乐,长乐,多讽刺啊!
“噗”她一口血吐在未完成的丹青上,她微靠在柱边,嘴边有未干的血迹。她眼皮有千斤重般,强撑着眼。大限将至。
阿云焦急道:“小姐,小姐。”
她笑笑:“这幅丹青……怕是描不完了……”
阿云急忙朝下人唤:“你,快去请大夫。你,去唤将军来。”
将军?呵!她倒盼着在最后时刻能见着他。她仿佛瞧见在梧桐山时他那样温柔地朝她走来,他朝她伸出手,她亦伸手过去。
阿云疑惑的问:“小姐,你怎么了?”
只是当手伸过去时,他一下子就不见了,长乐无力的垂下手,合上了一双眼:“宋尘……”
阿云哭喊道:“小姐,小姐!大夫呢?大夫呢?”
此时,宋尘前脚刚踏进亭中。闻言,脚步微乱。他走至她身前,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身子。突然发疯般,拥住她。柔声道:“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死活要和我打一场吗?你起来,我决不让着你。”
阿云抹一把泪水,笑出声:“将军可知,小姐等你这么好好温柔同她讲句话,等了多久?她临死前,最后喊的都是你的名字!她巴心巴肺的为你,为你画了这一盒子丹青,为你辜负了兄长,为你能同她好好说句话。可你又对她做了什么?”
宋尘疑惑:“为了我?她巴不得我死在她的剑下。”
阿云笑:“将军,枉你聪明一世。世上从没有同小姐这样爱你的人了,七年前,梧桐山自打你救下小姐,她便对你暗许芳心。她以一纸红戋绑住你的婚姻,实现她当年的承诺。可你硬是不晓得,那所谓枕边人,不过是个冒用他人姓名的可耻之人。”
宋尘愣住:“你说……什么?当年梧桐山的阿乐是她?”
阿云说:“是不是将军心里比谁都清楚,你看这些画,画的都是谁?画的都是哪?这些事情,小姐从来都不说,她一直闷在心里。可她从前也想着说给你听的,只是你从来不给她机会。”
宋尘紧紧抱住长乐,两行清泪划过眼角。他微开口:“阿乐……”
阿云泣不成声:“小姐说她不同我一道回黎国,她要留在这,留在她心心念念的人身边。劳烦将军,好好善待小姐的后事。”
阿云抬起头,朝着天空,心中呐喊:小姐,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爱上的至始至终都是当年他救下的姑娘。
人间四月芳菲尽,她亦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