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当村支书在村委会的大喇叭里向全村公布我的录取通知书时,我和父母在东边的山坳里忙着抢收麦子呢。中午当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时,家门口,围着许多人,他们笑着、叫着。墙角蹲着的老爷爷们,他们捋着花白的胡子,脸上的褶皱里满是笑意,旱烟锅冒着一缕缕青烟,滋滋地响着。奶奶们,用包头擦着眼睛,笑着,泪流着,擦了又流流了再擦。姐姐嫂子们,还没等我站稳,一拳就打了过来,兄弟你真行啊!……还没说完眼圈就红了,回头教训起捣乱的孩子们,你们看你叔,一定要向你叔学习,听见了么?孩子们吐吐舌头做着鬼脸,跑开了。
这时,村支书来了。难得一见,他竟然穿了一套新衣服,头发还湿漉漉的。手里拿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东西,很神圣地准备交到我的手里时,看见我的手、脸都没洗。他赶紧收了起来,很严肃地说:“这不行,赶紧洗去,洗干净了再拿。”父母手里还提着镰刀,汗水泪水顺着干枯满是褶皱的脸颊流了下来。这一刻,我既激动又找不到可以形容当时心情的词。五味杂陈吧。
当支书将录取通知书郑重地放在我的手心时,一切都安静了。只听见自己的心怦怦地跳着。继而大家欢呼了起来,他们那种毫无掩饰的愉悦,感动得我泪水涟涟。
母亲把两只下蛋的母鸡杀了,看着母鸡眼里的恐惧,第一次觉得生命的敬畏,很愧疚地不敢与鸡对视。
请乡亲们吃了一顿,不会喝酒的父亲,提着酒瓶子挨个跟人对饮,大着舌头不停地说:“喝,喝,好好喝……”几瓶劣质的酒就这样在七月的破败农家小院里让赤脚的乡亲们高兴地醉了一把。黧黑的面堂,抓犁握镰粗糙的双手,此时抓着光滑的酒瓶跌跌撞撞地喝着叫着,那份欢愉真实地就像黄土地一样厚实,以至于在以后每次为了应酬而喝酒时,滋味竟然是如此迥异。
用微积分、计算器和算盘算了八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学费、杂费、书本费及生活费,共计人民币:八千七百六十九块三毛五。望着这个近似天文的数字,父亲睁着有些混沌的眼睛,看了半天.最后,喃喃地说:”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片片子就是树叶子了,秋天,一背斗一背斗扫着背回来当柴烧……”。我却“笑了”,因为以我家的情况,所有的家什搁一块卖了还不够三分之一。考上,只是对父母和自己这几年的一个交代吧。
把通知书重新包好,放在箱子里,第二天继续去收麦子,流火的日子,干渴的咽喉。贫瘠的黄土地给了我们生存之本。踏着这厚实的土地,心里却空空如也,空的一缕风就能穿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