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传媒学院新闻学三班 白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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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残阳如血,远处隐隐传来几声鸦鸣。
屋檐下的老人拄着拐杖,颤着身子站起来。他朝远处看了一眼,轻轻摇头,制止了有些躁动的孩子们,缓缓道:“别怕,是他来了。”
他?
孩子们好奇地往那个方向张望着。
仿佛应他所言一般,不久,一个少年渐渐出现在几个人的视线中。
少年一袭白衣,背负一口冰棺,缓步踏过脚下的土地。
他向老人微微致意,随即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背上冰棺内,是一个绝美的女子,那美丽的容颜,似极寒之巅最晶莹的雪,纯洁无瑕,超凡出尘。
一如……许多年前。
老人再次摇头,一声长叹,颤巍巍地重新坐了回去。
“砰!”
即便已经用了最轻的力道,云落依旧能听到冰棺放下时的那一声巨响。好在,冰棺中的女子未受多大震动。他松了口气,将冰棺固定好,随即坐在了一边的雪地上。
这里是极寒之巅,天上人间最为寒冷的地方,终年是一片冰雪。
不难看到,就在他坐下的地方,有着同样的八口冰棺围绕着。加上这最新的,正好是九口。
九口冰棺,摆成一个奇异的阵型。
冰棺中的女子,皆是一样的绝世容颜。
她依旧如初遇时那般,在唇角留有一抹淡淡的笑容。
“溯夕,我做到了。”云落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说过,会葬你于极寒之巅,冰棺护体,繁花相伴,灵珠保你容颜不损……”
可是,明明已经做到了我承诺的,我却觉得,还不够。
他望向夜空中那一轮皓月,看了许久。
云落忽的笑了,声音低低的。
“可我只应了你九世!从此以后,你再也不必活在痛苦中了……”眼泪划过脸颊,未曾落地便化作寒冰。
云落跪坐在地上,闭了闭眼,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出现在掌心。
反手冲着自己心口就是一刀。
鲜血喷涌,溅到周围的雪地上,立即晕染出数朵鲜红的血花。
奇迹的是,这些鲜血,竟如有生命一般,自动在雪地中蜿蜒流淌。淌过的地方,绘成一个血红的图案,依稀可以辨认出,这是一个未完成的法阵。
这法阵,恰与九口冰棺摆放的阵型有着奇妙的相似。
不,不是相似,这明明,就是同一个法阵。
血液不断地从身体流失,云落仿佛整个人跌进了深渊地狱。明明心口是温的,热的,刺骨的寒意却流遍了整个四肢躯干。
好冷……
又好热……
还有深入骨髓的痛……
这感觉,就像当年,被人灌下了销魂散,痛地失去知觉……
02
“你就在这里,好好的等死吧!”
恶狠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声巨响,云落整个人被毫不留情地扔到了雪地上。
“噗!”
他吐出一口血,微微睁开眼,却看到几个人迅速离去的背影。
也是,反正自己已经被灌了销魂散,真元已散,再也无缘修仙一途。况且他现在深受重伤,又被扔到冰天雪地里,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他们的确可以放心了。
云落艰难地动了动,身上一片冰凉,额头和胸口却是火一般的灼热,还有深入骨髓的痛……瘦弱的身体蜷成一团,白衣上一片血污,还有好几处破损。云落咬着牙,销魂散带来的痛苦已经让他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他再也没有余力去抵抗风雪对他的摧残。
意识逐渐模糊……
“咦?”
飘渺而空灵的声音响起,像是在梦里。
云落艰难地把眼眶睁开一条缝,模糊中,似有一个陌生的少女,慢慢朝他走来。
他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少女绝美的容颜。
嗅到一股浓浓的汤药味儿,云落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
“醒了?”
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接着,一碗水递到他的嘴边。
云落早已口干舌燥了许久了,此时送过来的水无疑是甘霖,他就着碗,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面前的碗退开,接着端上来的,是一碗浓浓的汤药。
正是他闻到的那个味道。
云落略微迟疑,便听到女子清冷的声音道:“放心,没毒,补身子的。”
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再有毒也无所谓了,反正本来就是个要死的人了。
这样一想,云落便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低头,就着碗慢慢地喝完。
这时,他才有空抬头,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
是她……
这张有些熟悉的脸,正是他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那最后一幅画面。
“你……”
“我叫溯夕。”溯夕打断了他的话,随手捡了一根木棍,一笔一划地在他面前将那两个字写到地上。
云落:“……”
其实他不是想问她叫什么,他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救他。
“我叫云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救我?”
溯夕,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看到了就救了。”
“就这样?”云落狐疑。
“哦,那换一个说法?”溯夕收拾着地上乱七八糟的草药,头都没抬,“我心向善,救死扶伤。”
“……”
“还不满意?那再换一个吧。”就这一会儿功夫,溯夕已经手脚麻利地将药材分别归类放好:“我受了天罚,想多做点善事减少惩罚。”
越说越离谱!
云落无言,干看着溯夕整理完了草药,又迅速地将整个屋子收拾了一遍。
这个屋子不大,也看不出多么富丽堂皇,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草屋。而面前的女子,一袭洗的发白的蓝色粗布裙子,一根木簪子绾发,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少女。
除了,那张美的过分的脸。
云落思考了半天,确认自己之前并未听过“溯夕”这个名字,也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美的一个女子。
可是,溯夕介绍自己的时候,神情再坦然不过了,也不似作假。
这么美的一个人,竟然没有人知道?
“看够了没有?”忽然,溯夕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呃……”云落这才注意到,自己盯着人家已经很久了。他慌忙移开视线,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溯夕挑眉,这次却是货真价实的笑了:“你个小子,说声‘对不起’声音都那么小,别人怎么听到的啊!”
你才小子,你全家都是小子!
云落撇撇嘴,小声嘟哝:“谁要让你听到了!”
“可是我确实听到了啊。”溯夕笑眯眯道。
“……”云落默默将胸口涌上来的郁气按下去,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和一个女人讲道理,不要和一个女人生气。
“之前检查了你的身体,你中了销魂散?”虽是疑问句,溯夕却已经有九成把握肯定,眼前这个少年,的确是中了销魂散。
“嗯。”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销魂散,稍微有经验的医师就能诊断出来。反正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接下来再接收到这个小丫头的嘲笑,也无所谓了。
已经是这样了,生闷气也没用。
“哎,你怎么这么个态度,不想解毒了?”溯夕有些不满他这副无所谓的态度。
云落头也不抬,闷闷的道:“销魂散无解。”
“谁说无解的?”
“你的意思是你能解喽?”云落打了个哈欠,俨然是不相信的模样。
“能啊。”看到这个态度,溯夕也并不奇怪,因为按常理来说,销魂散的确无解。
但是,天界那个惊才艳艳的二殿下,曾经研制出了销魂散的解药。
只是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她自己,也就只有那两兄弟知道了。
云落狐疑地看着她,仍是不敢相信:“你确定你真的能解?”
“确实能啊。”
祁风做的解药,应该没问题吧?
“你……哪里来的解药?”不怪云落奇怪,真的是……天下许多药师都曾研究过销魂散的药方,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做出解药来。
不然,那帮人也不会选择这个,来废了他。
“你不用管哪里来的了!反正,最坏的后果,不就是死吗?”
“……”也是,反正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被这个所谓的“解药”毒死,死的感觉,在雪地里,他已经经受过了。
无非就是回归到本来的结局而已。
“那好,给我试试吧!”想到这里,他便放心了。
谁料,溯夕只是瞥了他一眼,幽幽道:“我有说现在就给你吗?”
“不然呢?”云落眨巴着眼睛,一脸诧异。
“你觉得我现在像是有的样子吗?”溯夕摊开空空的双手。
云落:“……”
那你就不能拿到了再跟我说吗?!
非要这么吊着我胃口吗?!
溯夕好笑的摇摇头,看着少年紧皱着眉头望天无语。
其实她只是想逗逗这个人,毕竟,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这么天真可爱的孩子,不逗一下那就太遗憾了。
“呐,给你!”她掏出一个小瓷瓶,随手扔了过去。
虽然云落被灌下销魂散,功体已废,但接住这么个东西并不难。
他打开瓶口嗅了嗅,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这是什么?”
“呦,凑这么近,就不怕我给你的是毒药啊?”溯夕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动作。
云落反唇相讥:“不是你说的吗?反正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死,既然如此,有什么好怕的?”
“看来你学的挺快的啊!”是个刺猬,懂得还击。
既然如此,还不算太废,这解药给了他,也不算是白费。
“你最想要的是什么?这就是!”
那这是……解药?
云落一喜,赶紧把瓶子里的药倒了出来,放到手心里。可当他另一只手捻起一颗丹药的时候,忽然又犹豫了。
“你……要我做什么?”她是什么人?为何……要给自己这个?
是不是有什么要求?
溯夕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做你个头啊!你们仙门是怎么教的,就交这么些东西吗?怪不得几百年来没一个成仙的!”
“……”
虽然自己也知道仙门强调“利益至上”实在有违初心,但云落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没不曾想,还是受了影响。
“你……”真的就这么送出去了?
不怕……我恢复了为了以绝后患把你杀了吗?
云落看着溯夕的神情有些复杂。
“看什么看?不要还我!”溯夕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云落又看了看手掌心的丹药,犹豫了一下,还是吞了下去。
算了,不管这是不是真的解药,不管对方要自己做什么,先试试吧。
用这姑娘说的话,反正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一个“死”字。
丹药入腹,云落立即感到一股热流从丹田升起,慢慢地流淌过全身的筋脉。先前已经无法动用的真气也已经可以动用了。
这真的是销魂散的解药!
想也没想的,他从床上爬起来,朝着少女的方向深深地一拜:“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溯夕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回了一个字:“嗯。”
云落毫不在意,对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没有挟恩图报已经很好了。
“忘了跟你说,这解药只是一半,另一半在这里。”又是一个小小的瓷瓶抛了过来。
云落:“……”
合着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不过他也没有太多的怨念,毕竟,人家终归是救了自己,还让自己有机会复仇,玩这么一出,其实也只是为了试探他的人品吧?
人在江湖,不得不防啊!
他叹了口气,像刚才一样毫不犹豫地把药吞了下去。
03
雪地里,少年单手执剑,足下清点,一袭白衣与不时被激起的雪融在一起,浑然一体。影子翻飞之中,舞出绚丽的剑芒。
溯夕站在一边看了许久,有些失神,直到云落迎上来,才收回了恍惚的目光。
“你倒是进步迅速。”她望着慢慢走过来的少年,雄姿英发,一双眸子里是飞扬的自信,就像……
当年那个人一样。
“嘿嘿,还得谢谢溯夕给我的药和秘籍啊!”云落一手拽着长剑的剑穗,一手握成拳头,慢慢的靠近溯夕。
溯夕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伸手。”
“哦。”云落撇嘴,乖乖地伸出了手。
一团揉成球状的雪在摊开的手心里,约摸着,这孩子刚刚是想用来捉弄她。
溯夕无语地摇头,转身就走。
“嘿嘿,溯夕,我们走吧。我饿了,想吃东西了。”云落小跑几步跟上,讨好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
“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地消失在雪地上。
门前的篱笆上缠绕着几丛藤蔓,白色的小花点缀在枝条之间,清雅宜人。门边栽的两棵红羽树上落下片片红色的花瓣,为这幽深的小院子添了几分亮色。
只是,不速之客来临,心情实在谈不上美好。
“溯夕……”
清逸绝伦的背影,一袭白衣被他穿出了不染凡尘的高贵。男子听到脚步声,转身,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溯夕尚挂在嘴边的笑容僵住,望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人,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那是天界的大殿下,曾经的战神,现在的天帝储君,祁言。
纵然近在咫尺,却如此的不真实。
“溯夕,我……”
“别说了。”溯夕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她微微低头,俯身,行了一个十二分标准的拜礼,声音颤动却异常坚定:“殿下身份尊贵,这里……”
“您不该来。”清冷的声音,补上最后一句拒绝的话语。
“我……”
祁言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盯着溯夕,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哪怕一点点的委屈或者不忍,可看了半天,她的脸上依旧是一片冰冷。
陌生的,他从未见过的,冰冷。
“殿下想要知道的,都是无关紧要的。既是无关紧要的,那便没有必要知道了。”溯夕面色平淡,仿佛面前是一个真的无关紧要的人,“你走吧。”
说罢,头也不回转身离去,也不管祁言是不是听到了她的逐客令。
祁言抿唇,双手在袖子里攥成拳头,又无奈的松开,垂落下来。
云落悄悄地往门外探头,一双大眼睛转呀转的,欲言又止。
溯夕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抄起一本书往他头上敲了一下,“想什么呢?”
“那个人……还没走。”云落又偷偷瞥了一眼,不想被砸了个正着,“嘶~溯夕,你下手这么狠啊!”
溯夕似笑非笑,调侃道:“喜欢门外那个人?”
“啊?不啊!”云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你看什么看!”溯夕翻了个白眼。
云落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与她对视:“我……我看你们好像有误会,要不,我叫他进来你们好好说一说?”
“不用了,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溯夕声音不大,门外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祁言沉默良久,终是拂袖而去。
溯夕的指甲无意识的插入手心的软肉,戳出一个个血洞。云落一把抓住她的手,才让她停下这种自残的行为。
“你……有什么话为什么不跟他说清楚呢?”他犹豫着说道。
溯夕把手抽回来,望着窗外开满了红羽的花树,小声道:“不必了。”
“啊?”
“真相,有时候没那么重要,还是不知道为好。”
04
在天帝派人传她觐见时,溯夕才刚刚知道九华殿里发生的事。
天界的大殿下祁言,醉酒之后失手把擎天戟刺向了刚刚被册立为天帝储君的、他的同胞弟弟、天界的二殿下祁风。祁风酒醉无力反抗,直接被正中,灵识陨灭,魂飞魄散。
是巧合,还是阴谋?
当溯夕踏进正殿、看待端坐在帝位上的人时,便明白了。无论是巧合,还是阴谋,无论是故意,还是无意,她都是最好的替罪羊。
况且,或许这件事,本来就与她有关系。
“天界的流言沸沸扬扬,都说是祁言和祁风为了你大打出手,才会让祁风殒身。”座上的人缓缓开口。
溯夕跪在殿前,不卑不亢的对上那人深邃的眸子:“这流言,不是天帝陛下想传出去的吗?”
“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天帝的手指轻扣着御座,颇有几分漫不经心:“溯夕啊,你很聪明,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让我顶罪?”溯夕笑了笑,道:“天规有言,杀天帝储君者,永世苦劫。若是祁言真的如此,您,恐怕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天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溯夕抬头,笑问:“若我不愿意呢?”
“无论你愿不愿意,这都是你将要承受的。若你真的逼朕动用别的手段,你就没有跟朕谈条件的资格了。”
不愧是你。
“朕可以让你每一世前十五年忘记前尘,不受苦劫,幸福安乐,若你愿意,可以在十五岁之前就自我了断,进入下一世。除了不能长命百岁,不能重返天界……朕,不会更改。”
不能重返天界?
这是怕……她回来之后再起祸端?
“好,我愿意。”
只要他好,那就够了。
祁言,你是那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怎么能跌落凡尘呢。就算真的是你的过错,我也替你认了。
所以,她主动承认动用禁术操纵祁言杀害祁风,因为,天界皆知她仰慕大殿下,天帝却为二殿下和她赐了婚。
对婚事不满,又碍于天帝所赐,所以,谋害天帝储君。
但由于事情败露,伏法认罪。
而祁言,在她接受审讯的时候,被天帝禁足三月以示惩戒,等到他禁足解除的时候,她已经被打落凡尘了。
05
“……就是这么回事。”溯夕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可云落知道,她并非全然不在意,只是……为了那个人,她不惜一切。
“后来即便是他想要自己承担,也没了开口的机会。天帝将他禁足三月,就是不再给他翻供的机会。”溯夕笑了,笑的很苦。
“那你……”就不觉得苦吗?
永世苦劫,你……承受得了吗?
凭什么,要你来……承受。
“别急,我说过,这是我的选择。”溯夕笑了笑,道:“我从来不曾奢求过他能爱我,只要他好,就够了。”
“这才第一世,还长着呢。”她转头,突然冲他眨眨眼:“我说云落,你要不要报答一下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呢?”
“嗯?”
溯夕朝着西方望去:“那边有个地方,叫做极寒之巅,是天上人间最寒冷的地方。等我死了,记得把我埋到那里。”
“就这一世吗?”云落眨巴了下眼睛。
溯夕失笑:“可没那么简单。冰棺护体,繁花相伴,灵珠保我容颜不损。而且,极寒之巅,只能走着上去。”
“没事,我可以。”云落坚定地道。
溯夕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能的你!”
“不过,我只葬你九世,若想死后有人收尸,你就再救一个吧!”
九世,那也够了。
葬在极寒之巅,不过是,希望能离他近一点。
毕竟,那里可是距离天界最近的地方啊!
云落看着她出神的样子,默默决定再快一点。
溯夕,我一定不会让你受这般苦。
你等着,我一定要飞升成仙,找到救你的办法。
若是真让你历永世苦劫,我……
舍不得。
06
云落知道溯夕的这一世并不长,可也没料到,竟是这么短。
天劫的最后一道雷劫落下的时候,他是恍惚的。
把溯夕的身体放到冰棺里的时候,他仍是恍惚的。
极寒之巅把溯夕下葬的时候,他还是恍惚的。
溯夕她……
直到进了天界的门,看到立在门边的那个白色身影,才勉强找回了神智。
“你……”
“我看到了,她替你应了雷劫。”祁言颔首,纤尘不染的白衣上有银色的龙纹流转:“她之前提过,让我困住你,她用引雷石替你接下飞升的天劫。”
“你怎么……?!”云落又惊又怒。
“我允过她三件事,一是不再追究当年的事,二是不可找你的麻烦,三,就是这件事。”祁言转头,目光里多了几分不明的探究:“对她而言,能够再次转世,前面十五年不再想起这些事,反倒是一种解脱……”
“嗯……”云落似是附和,又似乎只是无意识的低喃。
他承认,祁言说的,是对的。
可是……
“我……我想救她。”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祁言,目光异常的坚定。
这是他早就下定决心了的,再坚定不过了。
“我也想。”祁言与他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彼此眼中的坚决。
祁言率先迈开步子,替他引路,边走边道:“天界有个藏书阁,藏书无数,或许,可以从那里找到解决的方法……”
“祁言,你输了。”
倏忽间听到这么一句熟悉的话,祁言一愣,接着迅速转头,看向了身后那个人。
那个……他本以为,早已不在了的人。
“你……”没死?
但他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身影,知道是自己错了。
眼前,哪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过是一个半透明的虚影,一个……似真似幻的灵魂。
是他,祁风。
“你……”
擎天戟出手,即便是上神也要魂飞魄散,他是怎么……让灵魂存下来的?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祁风缓缓的飘到他面前,依旧如从前那般从容:“聘礼,燃魂灯。”
祁言亦是个聪明人,一听他的提示,便明白了。
当初祁风作为天帝储君在天帝赐婚后向月神溯夕下聘,聘礼中,便有一盏燃魂灯。
燃魂灯是上古神物,可保住神的灵魄,兼有养魂之效。想来,祁风便是靠着这盏燃魂灯,保住了魂魄。
等等,这是他给溯夕的聘礼,那么说……
“是你?”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仍有些不敢置信。
“是我。”祁风神色平静,仿佛是在说一件再小不过的事。
殊不知,祁言的心里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
这么说……当初的一切,都是他算好的?
他用了什么手段?
“当初,我在与你饮酒时,酒过半酣,趁你不注意,给你撒了点迷攸粉,可以影响你的神智。”祁风看出他的疑惑,好心地给出提示。
“你……擎天戟可是重神器,你就不怕算错了一点,真的魂飞魄散吗?”祁言的内心十分复杂。
祁风只是笑了笑,道:“但我赌赢了,不是吗?”
“你……”祁言说不出话来了。
“只要擎天戟没有将我魂飞魄散,我自然可以凭借燃魂灯慢慢的养回来,不多,不过是一百年而已。”祁风语气随意,像是在说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若是父帝治了你的罪,我自然可以在储君葬礼上醒来,装作不知情,那时,你已死,溯夕自然还是我的。”
“若是父帝没有治你的罪,必然会将溯夕当做替罪羊。溯夕爱你,天界皆知,就算她为你顶罪,也是所有人都料得到的事,碍于父帝,没有人会说半句‘不是’,这样,我便可以告诉你,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了。”
祁言攥紧了拳头,颤声问:“什么事?”
“让溯夕……免受天罚,重新归来的事。”祁风笑容温润,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从容,“这也是你最想做的事,不是吗?”
“……”祁言按捺住胸口上涌的怒气。
“怎么做?”他问。
祁风笑意深邃,语气平淡:“这是我闲来无事翻看的一本古书上的一种阵法,我叫它——‘偷天换日’。”
“以魂为祭开启阵法,将运数天劫转给另一个人……是不是正是你想要的呢?”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道:“这是一本禁书,我在藏书阁的禁室找到的,已经被我毁了,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你也不用担心,有人会用此术为害。”
语气讽刺,一如当年。
“我不是……”他一贯眼里揉不得沙子,可是此时,却说不出什么其他的来。因为,哪怕是动用自己一向不能容忍的禁术,他也想救她。
不管,用什么方法。
……
“云落……”
听到声音,云落连忙放下翻了一半的书,跑了出来。
是祁言。
他满脸憔悴,轻轻倚靠在门框上,一双向来清明的眸子,也带着几分朦胧的惆怅。看到云落,他袖子下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攥着,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指折断。
“你这是……怎么了?”云落有些担心。
祁言看了他一眼,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复杂。
“我找到,救溯夕的方法了。”祁言的声音十分低哑,可在云落的看来,这嘶哑的声音,无疑是天籁。
“找到了?!”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云落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是真的吗?!你从哪里找到的?!”
“我……”祁言由着他摇晃,“嗯,找到了,是一个……神秘人告诉我的。”
“那要怎么做?”云落迫不及待地追问。
祁言挣开他的手,站直了身子:“你真的想知道?”
看出祁言的不对劲,云落没有继续上前,他抬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坚毅:“只要能救她,都无所谓。”
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因为,他们都一样。
他如是,云落亦如是。
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唯一会选的路。
祁风果然料事如神,只给了他们这一条路。
可这条路,他们不得不走,也不会不走。
因为,这是救她的唯一的路。
“好,我告诉你……”祁言如实将祁风所言告诉云落,只是,省去了他要以魂为祭来让这个“偷天换日”的法阵开启的部分。
良久,云落缓缓地抬头:“你确定这个神秘人可信,这样做,真的可以让溯夕回到天界,再也不用承受天罚?”
“可信。”
自然可信,那是祁风说的。
他,也深爱着溯夕。
在这件事上,他自然不会说假话。
云落得到答案,深呼一口气,道:“我来吧!”
“什么?”
“她爱的是你,你们好好的在一起吧。我来替她承受天罚。”云落说出了那个,祁言早就料到的选择。
“你……”值得吗?
“你们好好的在一起,我便值得。”云落知道他要问什么。
祁言笑了笑,笑得很苦。
是,换成是我,我也会如此。
可是,即便你如此做了,最后,跟她在一起的,也不是我。
甚至于,溯夕永远都不会再见到我了。
开启“偷天换日”,我便神魂陨落,万劫不复。
只剩下一副空空的躯壳。
不过没关系了……
只要溯夕能回来,什么都无所谓。
07
祁风遇到溯夕,是很早的事了。
说起来,他比祁言认识溯夕,要早很多。
那时,祁言过早地展示出了一代战神的风范,武艺过人,小小年纪已经可以和天界几位战将打的难舍难分。而祁风,还是天界众人皆知的小书呆子,整日只知道窝在藏书阁里看书。
就是在藏书阁,他遇见了她。
那个娇俏可爱的少女,还不像现在一样清冷,踮着脚尖在一排排巨大的书架里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他好奇地问。
“啊……前几日我去人间买了几本话本子,路过藏书阁的时候,又顺手找了几本天文地理书,昨日来还,想必是将话本子一块儿放到里面了。”少女苦着一张脸,继续在书架里翻找着。
“呃……”他瞅了瞅自己手上的那一本《狐狸与书生大战三百回合详解》,有点不敢确定:“这个是你的吗?”
少女眼睛一亮,疯狂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
“……”他默默地把手上的递了过去。
还以为是什么战术记载,没想到……
“还有吗?还有两本的!”她眨巴着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期待的看着他。
祁风闭上眼,默默将附近几个书架上的书以及摆放位置回想了一遍,飞身而上,从书架里抽出了两本。
《神仙手册》和《妖精攻略》。
看到书名,祁风嘴角抽了抽,看着少女的眼神带了几分古怪。
“我叫溯夕,你呢?”少女大大方方地将书接过去,向他伸一只手。
白皙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递了上去。几乎在他碰上对方的手的同时,一股巨力朝他袭来,他飞速地回撤到书架后面,反手就是一剑刺了过去。
少女轻轻后仰,一个“乳燕穿云”轻巧地躲了过去。
“二殿下修为不错啊,为什么一直隐藏呢?”少女轻笑。
被发现了?
他僵硬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能迅速找出这两本书,可见殿下是记住了所有书的摆放位置,这记忆力也很惊人呢!”少女幽幽的道。
祁风:“……”
“殿下,其实你很优秀,可是,为什么不表现出来呢?”她一双眸子盯着他,“只有别人知道你的实力,你才能保护自己,才能得到更多。”
他沉默着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后来的某一日,他路过天池,看到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长在练剑。他的身影上下翻飞,衣袂飘飘,潇洒过人。
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那里,用着他从未见过的痴迷的目光看着祁言。
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的一下断了。
有一种名为“嫉妒”的东西在内心深处生根发芽。
凭什么?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她爱的,却不是他?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
从那以后,他不再掩饰自己,用自己的智谋化解了天界一个又一个难题,同时,也开始在战场崭露头角。
他所为的,不过是希望,那个少女,可以多看自己一眼。
可是没有。
即便他比祁言先闯过了父帝设下的九九八十一道关卡,即便他成为天帝储君,入住九华殿,她痴迷的目光依旧在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兄长身上。
他容忍不了,所以设下了那个阴谋。
用自己的命来赌,赌一个可以独占她的机会。
他给祁言下了迷攸粉,让他失去理智。擎天戟朝他刺过来的时候,他也有过恐惧,但他必须要赢。
金蝉脱壳,神魂脱身。
他赢了。
接下来,无论父帝选择哪一条路,最终赢的都是他。
只要他愿意,溯夕终其一生都不会发现,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
哪怕是一生被困于祁言的躯体,哪怕一生都要伪装成另一个自己恨之入骨的人,他也不后悔。
面目全非,可是最后站在她身边的,是他。
他不后悔,如果不这样,他永远都得不到她。
08
鲜红的血仍在不停地流淌着……
云落趴在地上,唇瓣勾起一抹苍白的浅笑。
身下,血红的法阵已经近趋完成。
而处在阵中心的云落,则是真的快要油尽灯枯了。
“若没有你,我早已死在那个寒冷的冬日……咳咳,”云落弯下腰,大口地吐着血污,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救我一世,葬你九世,剩下的痛苦,我来替你,因为,我再也舍不得你每次都凄凄惨惨的死去了。”
话音落下,九口冰棺凌空飘起,在空中飞速的旋转。
白色的雪花被卷起,慢慢的向上涌去,银光暴涨的中心,金光璀璨如初升的朝阳。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肆虐,几乎要将阵中心的云落撕碎。
蓦然,万籁俱寂,一切都消失,只有一个身影在空中浮现。
“你可以,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他微眯着眼,看着飘在空中的绝美女子,声音渐渐低下去。
真好,你回来了。
总算,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值了……
一双手,恰到好处地、稳稳地接住了落下的人。
一袭白衣,仙姿玉骨,作为天帝储君,他一向是淡定而从容的,可如今……紧紧抱住这个失而复得的人,他的心抑制不住地疯狂跳动。
他将她揽进怀里,微微低头,吻上她的额头。
溯夕,你终于回来了。
我终于可以再抱着你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将我们分开了。
一抹复杂的神色浮现在他的眼底,又迅速消失。
似乎是感觉到了温暖,怀中女子,缓缓睁开了眼。
“祁……祁言?”
望着熟悉的面容,溯夕有些局促,眸子里,带了几分不敢置信。
真好。
一抹笑容在他的唇边绽开。
“嗯,是我。”
09
“咦,那是?”
白衣男子顺着溯夕所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是一个遍体鳞伤的人,躺在一棵树下。灰扑扑的衣袍,脏兮兮的面容,但是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云落。
那个,替溯夕承担天罚的人。
“他啊,是个可怜人,受了天罚,所以如此落魄。”男子轻声道。
溯夕蹙眉,抬头望向他:“我们能帮帮他吗?”
“这……”白衣男子犹豫着看了看那边的方向,对上溯夕担忧的眸子,不忍拒绝:“他所受的是天罚,不可轻易更改,能做的,也只是让他稍微轻松一点儿。”
“若是能让他轻松一点也好啊。”溯夕也知道这很难。
“天罚只有天帝可以消减,待我们大婚之后,我便继位成天帝了。”他低下头,柔声安慰:“到那时,我便设法让他轻松一些……”
“好……”
树下,云落缓缓睁开眼睛,苦笑一声。
值得吗?
他所做的一切,溯夕都不会知道。
甚至于,除了祁言和那个神秘人,再也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他心里早有答案。
不然,他怎么会甘愿放弃一切,替溯夕承受天罚?
“溯夕,你很幸福,那便够了。”
至于我,无所谓了。
10
大红盖头被揭开的那一刻,一滴泪,从面前人的眼里,缓缓流下。
而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
溯夕微惊,顾不得有些繁琐的火红嫁衣。她伸出一截白皙的手臂,葱管一般的玉指抚上他的脸庞,轻柔地为他拭去泪痕,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
他笑了笑,目光亮了三分。
那落下去的一滴泪,一触即地面便彻底消失,连个痕迹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