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一起生活
“我走啦！记得打电话给我，那块宝地就交给你了。”袁莉莉这么说着的时候，一只手拖着大行李箱，另一只手高高举着不停的来回晃着，这算不的标准的再见，用大家的话来说就是不走心，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她牵挂这里的一切，她的父亲母亲都在屋后的树林里沉睡着，她的“哥哥”和“叔叔”将在屋子里生活，而她却要去遥远的城市，与一堆从未谋面的叽叽喳喳准四年级小朋友厮混，对她来说，未来无法预见，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这更加深了她的留恋。不舍和眼泪被她藏在心里，用开朗和微笑做掩饰，再加上大咧咧的道别。下了门前的斜坡，她终于躲过他们的眼睛，霎时间眼泪模糊了她的世界，身边的一草一木在她眼里就像隔着一块正被雨水冲刷的玻璃，模糊又沉暗，尽管她头上顶着的是一轮热辣辣的太阳。一辆摩托车在路边等着她，待她一切收拾妥当，便程式化的发出“突突突突”的噪音，让她的难过有了节奏规律的配音。
天渐渐的凉起来，北方的夏天只剩下一点点尖角，早晨和傍晚的时候，他和父亲都得加点衣服才暖和些。他们在屋前发现一株巨大的银杏树，本来绿色的叶子现在已经全部变黄了，他们从没在南方见过这种树，南国最多的椰子树这里也是见不到的，这里大部分的树他们都叫不上名字，只稀稀拉拉的认识那么几种特别的，比如银杏树。银杏树的叶子像扫帚，这很好辨识，秋天里它又黄的最早，安杰之所以认得是因为在书上看过无数次，不仅见到过文字描写，还看过许多栩栩如生的图片，他很喜欢这种树，经常在树下认真的端详，好像能看出些特别的东西来。有时候，看到落叶飘飘洒洒的，他也会在树下拾几片新鲜飘落的叶子，夹在书里做成干叶片，等机会来了好送给某个人。
这里的生活，并不是每天都那么有趣，有些时候他们会枯燥的要命，比如下雨的时候，想念某个人的时候，或者想到未来的时候。每当那时候，他们就在家门口搬上两个小凳子，依次排开的坐着，看着远处的树和山，各想各的心事。这种时候，做饭是最令人头疼的事情，他们谁也不想动，这时才后悔让袁莉莉早早走了。最后，他们索性就谁也不动，一直坐到天黑月明，才依依不舍的收了凳子回屋，吃点饼干和水果，喝些酸奶和茶叶，就准备睡觉去了。
安杰还记得他跟史小倩承诺要看《小王子》，他也确实不远万里的把书带在身边了，但是他无法看，只要他一翻开这本书，看到的不是疑惑低沉的小王子，而是难过的史小倩，他甚至能看到她的眼泪，这令他既印象深刻又恐慌不安。空闲时间多了，他才能细细的想一想往事，他惊讶的深刻感觉到，他对她的伤害有多深，他的偏见有多重，。以前他眼里只有文乐，甚少注意史小倩的难过，现在他慢慢的才发现，自己竟多么像《傲慢与偏见》里的伊丽莎白，忘记用公正的眼光去看待她，错的多么离谱，每每想到这里他都禁不住落下泪来。
杨万青的咳嗽从来到这里就感觉轻了些，可是仍旧没停过。他的病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溢于言表，表面只是持续不断的咳嗽，并没有多么的猛烈，外表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不知内情的还把他当作健康的中老年人呢。大部分时间里，杨万青和安杰都待在家里、家附近的院子里，或者树林里，杨万青偶尔也一个人出去走走，在那些田间地头、鱼池边上，他总是走走停停，看看这里，又望望那里，好似这世间的美好，他都要一一记住，好去那边和朱莉莉说。
在袁莉莉的建议下，他们在地里撒了一些萝卜籽，准备在冬天吃。小小的幼苗刚刚出土的时候，杨万青每天都要去看一次，他说朱莉莉很喜欢种花，总在花盆里捣鼓各种花苗，有些苗是别人送的，有些是偷偷从公园里拔回来的，她甚至企图把小树苗种进狭窄的花盆里，他还曾试图阻止呢。
“她就缺这么一小块地，什么喜欢的都能种进来，不然就得总是用花盆，又小又窄。”他这么说的时候没有一点伤心的样子，脸上洋溢着淡然又认真的表情，。这之后，安杰惊奇的发现父亲竟常常跟他讲起有关母亲的事情。
安杰一句话不说，只安静的跟在他身后，看着破土而出的小幼苗，他的心都要融化了。
“北方冬天太冷了，没什么蔬菜，萝卜和白菜必不可少的。”杨万青好像在对安杰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安杰依旧一句话也没答。
到赶集的日子，安杰就从街上买回来些白菜种子，他们一起翻地、整平、耙土、 撒种、盖土，一样样都认真仔细的做的八九不离十。
“希望白菜能和萝卜一样长的好。”杨万青很高兴安杰能买这些种子，他不善于说赞美的话，可是他这句话既表现了对白菜的喜爱，也表现了对安杰的感激，他们的交流还是那么隐晦，安杰早已习惯了，幸好他都懂的。
他们相处的日子，平静又自然，充满了和谐的静谧，安杰从不敢想自己和父亲也能相处的这么好，当然这也得益于母亲那件事的了结。父亲很少再说愧对安杰的话了，可是明里暗里的关心多了起来，安杰敏感的捕捉到这些细微的变化，他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父亲，父亲的一举一动、一眸一笑，他都认真的看在眼里，父亲的时间不多了，他们的时间自然也不多了。
安杰觉得自己需要一辆摩托车，农村的公共交通没有一点儿准，况且小路上是没有公共汽车的，于是他和父亲在一个赶集的日子，去街上的小店里买了一辆二手的摩托车。
“看起来够用了，你会骑吧？”杨万青突然才记起这后半句的问题，担心的望着安杰。
“会的，会骑很多年了。”安杰没多想，立即实话实说。
“我真的忽略太多了。”杨万青有点失望的低下头。
安杰早就习惯了被忽略，反而对父亲眼前的话语不自在起来，他努力的搜寻着想说点什么来承接目前的尴尬，突然他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你会骑吗？”安杰毫不掩饰他的好奇。
“曾经也会的，但是好多年不骑了，怕驾驭不了。”
“看，我和你一样，我现在对你的了解，比过去十几二十年的还多，这令人遗憾，但也是新的开始，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样有趣。”说到这里，他好像已经说完了，可是继而又加上一句：“这是件好事，别再难过了。”
杨万青看了安杰一眼，不再说话，可是很显然，他看起来不那么难过了。他请安杰骑车，自己则坐在后面，摩托车的速度比电动车快很多，杨万青不得不扯着安杰的衣服下摆，他们就那样和着深绿和浅黄，在明媚的秋风里，顶着太阳吸着风，奔驰而去，虽一路颠簸，谁又能说他们的日子艰苦呢？
安杰想给父亲买顶棉帽子，天凉起来了，村里年纪老的大叔们都带上了帽子，他觉得父亲也应该有一顶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