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月亮有些亮,我们在前殿那儿留到很晚。
先有一伙青年人在仔细安排,然而他们的一些言论引起了老一辈的反对。以提倡新学为己任的年轻臣子热火朝天地加入每年游历的丰富内容,老臣们就不同意了:“国学都尚未通透,如何能够去他国游学,如若学偏了那当如何,是找你们算账吗,你们负的了这个责吗??”
“新学怎么就是学偏了,难道外交援法与格物致知都是平白生出来的不成,从前半部论语制的可不是当今的天下。”
“我们几岁几代苦心孤诣地研习国学而来这万年不动摇的地位,哪里是这十余年的莫名学说就能动摇的,你们终究太年轻。”
“这分明就是以年纪来压人,什么几世几年,不过冥顽不灵,固守祖习罢了。”
皇上召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混乱,我算是长见识了。什么官位,什么老少,在“文人相轻”这一条面前统统不堪一提,不同主张的人就是“道不同”,即便这小小一“谋”也是不可“相为”的。
我与皇上见了礼,皇上便把我拉到金案旁,与我细细地讲了起来这里群争的原委:“朕只是随便召了几个近臣,他们便上言此事不可只依他们的片面只论,理应集思广益。朕便准他们收集更多可行的利于珍儿教养之良方,朕后来才知晓这事闹得挺郑重,还引来这么一帮老小。不过他们也是有心,朕甚欣喜。本想今日了却这一桩,毕竟已经闹得久了,唯恐过犹不及。谁知他们又有这一出,朕先前也是本着随意商论更妙,后来便扯上新老学说,朕再劝也无济于事,只受双方的嫌弃喽。”
我笑着:“他们哪里敢嫌弃皇上,”声音顿时大了几度“毕竟您还坐在这殿堂之上。”
不管是哪边的臣子,都在这金案之下沉默了,好似恢复了神志,辈分,官阶都回来了。
我觉得皇上是拉我做黑脸的,他便马上演起了红脸:“诸臣莫急,此事宜缓缓相商。爱卿们看看朕身边这个,才是今天的主角。”他或是欢心我一下子就让臣子们静下来,开始不停地大笑。
底下的臣子终于敢抬头看我了,最近天气稍冷,我又吃得多了,肥了不少,原本模样也只是清秀,如今……唉,我认命地挣开还在笑着的皇帝的手,下了台阶给他们行礼。
可能这个停顿太短,也可能之前尚未尽兴,眼看他们又要继续,皇上居然开始给无助地退到一边的我使眼色,我的存在感又回来了,假装没有看见是万万不可行的,我只能默默地装可怜,发现于事无补的时候再欲哭无泪地站出来。
“诸位大臣可否听听珍儿的拙见,”我眼见这句话他们不可能反驳,便心定神闲地接下去,“既然两方看法不一,那么能否分开计议呢?叔叔爷爷们可以各制一份日程,珍儿希望能够得到双方的建议并好好施行。”
想来他们也清楚这样吵下去毫无意义,更与从前无数争辩一样没有结果,甚至没有倾向。他们也在安静地思考,或许马上他们就会想争取得到这份日程里居多的时间,为了停住他们高速旋转的脑子,我只能率先发声,由于他们还没缓过神来,我的声音也不必要提高了:“大臣们不必担心,你们各派相应的夫子授课,珍儿可以将一月分成两月用,一日习五科甚至十课,哪怕夜以继日焚膏继晷也定不负长辈们厚望,全力学好两边分派的课程。”
说话间我已经默认他们答应我分开计议不再争论,也让他们觉得于心不忍,接下来,就会各退一步,我在中间必是宽阔不少……
然而一直笑着的皇上不知何时不笑了,背对他的我后背却忽然凉了,千算万算,还是有个漏网的皇上:“那便如此吧,之前爱卿们的意见与上书朕都有保存,殿里记录的官员也已定下了两边基本的日程,其余细节你们便分开在两偏殿里指名,尽早交上来。今后的授课官员与课程进度与改动,包括珍儿学习成果的鉴定,便是一旬一集会,一月一上告。”
果然皇帝陛下三两句安排好了,趁我们还没多想,趁我还没缓过神来,我好像真的在为大臣挖坑却只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而皇帝挖的在我的坑之下,更大更深,更恶毒。
大臣们也是无有异议,纷纷诺诺受命。皇帝笑眯眯地扭头看我,我虽知不详,但已经无力回天,只能听天由命:“珍儿只是个郡主,不像太子侧重治国之策,你们看着商量,她亦无甚天赋,年纪渐大而少有基础,甚至可能会只字不识,你们可说是任重而道远呐。爱卿们这便起身去侧殿吧。”
他们临走前眉头紧锁,有不少还“意味深长”地看我,我知道死期不远,心头涌起阵阵的悲伤。我的弟弟哟,教姐姐如何有分时片秒来照看你。
皇帝依旧笑呵呵:“珍儿,朕对你可是用心良苦,寄望颇深啊,你可得好好学习。”我的优势其实在他的几句话间分毫不留了,我知道特殊照顾的含义,年纪小反而是个劣势了,但我不信皇上对我没有愧疚,他的意思就是让大臣们别手下留情,最好折腾死我。
我知道原因的,因为姨娘喜欢我,但他喜欢姨娘,这并不是关键,关键在姨娘自从我到了这个皇宫就一直陪着我睡,也不知道之前情况怎样,但姨娘的疼爱从始至终一直如影随形,不仅我自己从心里感激,其他人也有目共睹,然而身边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样子,看来我与陛下可真是积怨良久啊。
但我不能直接说出来,只能在眼里蓄了泪,再可怜地望向皇上:“姨夫,珍儿会努力的,可是珍儿想和弟弟,不,太子在一起,珍儿看不见他会想他,会难受,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姨夫,珍儿难受。”
陛下居然有些动容了,我再接再厉:“姨夫,我想一直跟着太子,他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上茅厕我也会跟着的。”
陛下居然严肃了起来:“那他睡觉的时候呢,他娶妻的时候呢,还有他日后上朝的时候呢?你怎么办呢?”
我也严肃起来,放下眼里的委屈,一下跪在皇上的面前:“他睡觉的时候珍儿也在凤仪殿,他娶妻的时候珍儿会陪着新娘子,他日后上朝的时候珍儿也会在殿下朝他跪拜。珍儿只想陪着他,保护他,不让他受伤。”
“你,又是为什么,为了爱情,为了身份,还是地位?”皇上眼神有些迷茫,眼神穿过我看向的是我所不知的远方。
“我只希望做他一世的姐姐,为了这个,我可以不要爱情,不要身份,不要一切。这就是我的目的,之前我所表现的让多数人误解,以为珍儿是想做太子妃的。但陛下要知道,我只有一个弟弟,没有目的地对一个人好,只会适得其反,珍儿什么都不怕,只怕弟弟反而防备我,我只好出此下策。”
“你的确做得不好,让人防备,朕不知道你的原因,但看得到你的诚意。所以朕希望你真的如你所言不变动,朕会默许你的行为,但如今你只得担着求太子妃的名号,今后的结果就看皇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