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夜

  我的丈夫不是一个好东西。

  那晚,夜深处。

  他推搡着她,她恐慌地扯住他的手,脚紧紧地抵住车门的底栏,嘴里哀求。

  见她顽固地不动,他彻底失去了耐心,从令一侧车门出去,使劲将她往下拽,一贯的风度被丢下,嘴里骂骂咧咧。

  “老公,你要干什么老公,你别这样啊!我只不过是打了她一巴掌,我……啊!老公,你别拽我老公!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老公!”她将身子不断向后塞,手试图挣扎开他的束缚。

  “你别!放开!放开!放开!”渐渐地,她几乎失去了神志,尖叫声不断在脑中响起,手只顾地死命拍。

  “臭婊子!”他的嘴像被撕开了一个可怖的弧度,再眨眼,又什么都没发生。

  “你给劳资下来。”他恶狠狠地固住我的两只脚,将她往下拖,面若恶煞。

  她的脑子里像有一架警钟,不停地击打,随着我的身体被拉动,恐惧也迎来了顶峰。

  她的眼前开始变黑,精神像死了一样飘起来。

  “滚开!”她声嘶力竭地喊,脚也一下挣脱了禁锢,疯一样地踢向他的脸。

  他的鼻子出血了,四处张望着,试图找到什么东西来砸她。

  下意识,她猛地将他推倒在地上,冲了出去,手脚并用地逃离这里。

  直到不知多久,再也听不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蹒跚地爬起来,环顾四周,她也不知道这是哪?

  我被遗弃了……

  平坦的大地上拱起一个又一个坟包,寥寥生长着几棵怪柏,她坐在地上,感受着砂土般的质地。

  天黑下来了,却又不是如墨的那种,而是晦涩难懂,包含了一切自身复杂的灰黑。

  这里见不到烟火,见不到熟悉的影子,没有牢笼。

  我到底在做什么?她眨巴着眼睛,让泪水不要模糊双眼。

  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过?

  我是否就是前世欠了他们?

  我不明白…给我幸福的丈夫为什么消失了?

  为什么没有帮我!她的喉咙突然梗住了,一个念头闪过,可惜仅仅一瞬,她就恢复了呼吸。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使劲拍打自己的头,身体蜷缩成了小婴儿。

  我家境卓越,我父母和睦,我的丈夫是市场经理,人人都羡慕我。

  我不用工作,不愁吃穿。

  我有足够的时间安排生活。

  我是自由的!自由的!极其自由的!

  老公他说爱我。

  她们说…我是天降的福气。

  我的人生是极美好的。

  这是我的幸运、幸运,一个那般普通的女孩的幸运!

  她的一双手抚过脸颊,落在了双肩,低声笑了出来,带着啜泣,在这个寂寥的地方显得分外阴森。

  他会原谅我的,一定会的。

  她站起身,扑了扑灰尘,整理清楚身上的裙装,把眼泪抹去。

  他会原谅我的,我要赶紧回去。

  她掏出手机,发了一个定位,没多久,一辆出租车停在不远的道路中央。

  “妹子,你是来给家人上香的吗?我看你哭的眼睛都肿了。”说完,他掏出一包卫生纸递过来。

  她整理好仪容,重新扎了扎头发,恢复原有的气度,笑着回了声谢谢。

  “妹子,我看你不像是普通家庭,怎么没买公墓?公墓好啊,还没人拆。”司机微侧头,和人搭话。

  “是很早的老人了,家里人不让搬,怕坏了风水。”她胡乱回应,神情是刻意地松弛。

  “哈哈哈,也对,有钱人都看重风水。”司机打着哈哈。

  ……

  刚把钱给司机,走下车,就远远地看见家中灯火通明。

  老公在家,太好了!

  她迫不及待地赶过去,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隐约隐约,她听到里面有女人的声音。

  “你们什么时候离婚啊?你看,她打的,好疼啊。”女人的声音带着魅意,缠绵悱恻。

  “我早看不惯她了,要不是他父亲……再等等好不好。”男人的声音温和,哄着女人。

  “难道你要我一直当你的情人,明明我们才是真爱,她凭什么缠在中间。”女人蛮横地撒娇。

  “好了,你怎么着她我不管,但别将离婚这件事往外说,那时候,可没人给你买包了。”男人的声音有点严肃,却让她的心逐渐下落,直至灰色的深渊。

  她的手放了下去,听着屋子里女子的撒娇声,没有嫉妒,而是恶心。

  里面的声音逐渐变了,像是两个苟合的野兽。

  她默默地离开。

  不知多久,她回来了,宽大的衣袖下,泛着冷色的光。

  她打开门,站在了他们面前,面色阴冷。

  看着他们惊慌失措地穿衣服。

  她猛然扑上去,水果刀正中男人胸膛。

  这是爱她的男人?

  去死吧!

  一刀下去,血淡淡的。

  灰色的夜给她蒙上了保护伞,她的心随着动作逐渐跳动。

  疯狂,她连刺数刀,刀刀致命。

  血溅在她的脸上,带着她的眼都被血色掩住。

  心从未这般冷漠,伴着身侧地尖叫,她毫无波动。

  “闭嘴,再叫杀了你。”

  女人缩在角落,含着泪点头。

  她专注地看着面前这一个浑身血迹的男人,突然产生一个念头。不知道他的心脏是怎样的?

  忽然,她身边的女人动了,拼尽全力向外跑,口中呼救。

  她迅速转身,只两三步就抓住了女人的头发,紧紧拽住。

  女人尖叫着。

  又是一跨步,她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在女人耳边低语,“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都铺了吸音板,没有人能听见你的声音。你乖乖,我不杀你。”

  女人全身的力气都被卸了下来,泪水、口水、汗水混杂在一起,让人嫌恶。

  她一只手箍着女人,另一只手捡起扔在脚下的水果刀,抵住她的后腰。

  走到客厅位置,她将水果刀对准女人的喉咙,不顾她的颤抖,迫使她一起往下蹲。

  另一只手在抽屉里摸索,找到了一卷黑胶带,联合嘴咬开,封住她的嘴和手脚,让她难以动弹。

  许久,她盯着女人,还是不放心地又缠了许多圈。又用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绳子,将女人捆住。

  她俯下身来,在女人耳边说,“我不杀你,但你还不能走,大概三天,尸体会腐烂,我会帮你报警。”

  说完,她换了一身黑袍,最后看了男人的尸体一眼,出了门。

  大街上空无一人,她借着夜色出逃,打定主意,去找父亲。

  因为没打算逃跑,她甚至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只是没想到,当她找到了家,却发现灯暗着,里面空无一人。最糟糕的是,她没有回家的钥匙。

  从杀死丈夫到现在,她只抱着见父亲最后一面的念头。如果三天到了,她不经意咬着手指,鲜血淋漓也没有发觉,那该怎么办?

  脚止不住地来回踱步,公寓门口的地板被踩得噔噔作响。

  打电话,对!打电话。

  手机里穿出“都—”的声音,无人接听,连续好几个电话都是如此。

  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甚至还下起了小雨,她蹲守在门前,感受着雨的触觉。

  和血有点像,但不粘腻。

  思绪流浪在水中,连带着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坐在了门口的石板上。

  “哈喽。”一位身穿正装的中年男子打着伞站在了她面前,眼里充满了问候,“你需要帮忙吗?”

  听到声音,她呆愣愣地抬头,显然不在状态,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随及又摇头。

  最后,她被带到了他的工作室。

  看着门前的牌子,她想,原来他是心理医生啊。

  “所以,您是和丈夫闹别扭了?”男人端了一杯咖啡递给她,从她模模糊糊的言语里猜测。

  她沉默着,点了点头。

  “很冒犯地问一下,您的父亲是不是出过轨?”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她皱着眉,“为什么这样说?”

  男人笑着打着哈欠,“心理学上有这么一个说法,简单来说,就是您找的丈夫以及所谓的一见钟情都建立在您父亲的基础上。”

  他说的没错,他的父亲出过轨,甚至是经常出轨。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打心眼里不愿承认。

  “你的意思是说,我老公出轨,是因为我纵容的?”她面色不善,原本温和的气息沾染丝丝戾气。

  “不,他可能本来就是那样的人,您只是喜欢那样的人而已,”

  “怎么可能!如果我喜欢他那样,我怎么可能……”还没说完,她就顿住了。

  男人以为是指她愤怒离开的事,继续浅笑,“您喜欢那样的人,可您同时也对母亲保持忠诚,如果没猜错,您的母亲应当不喜欢您父亲的作为,却又一直怯懦吧。”

  身体里响起长鸣,她的灵魂就像被击打下了一块,眼前一黑,像没了知觉。

  有些地方他说得没错,可错的地方在于她的母亲早就死了!

  她的母亲的确很怯懦。

  不不对。

  她的母亲是个女强人,事业心很重。她的父亲则是某公司高管,薪水不菲。照理说,她的家庭应当是极好的。可惜的是,二人分居异地,奉命成婚,情缘浅薄。母亲外出工作,她则更多与父亲住在一起。

  从很小的时候起,家里就总会有许许多多的阿姨,她们大多面容和蔼,可眼里却没有温度。父亲与她约定这件事不要告诉母亲。

  尽管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明白,只有这样才能维护好父亲与母亲的关系。她抱着洋娃娃,独自坐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动静,内心恐慌。

  她想要一个完整的家。要求不高,只要完整就好。

  妈妈,你怎么还不回家?我该怎么办?

  那是极其幸福的一天,放学后她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说她马上就要回来了。她兴奋地连番回应,将电话放下,举着洋娃娃转圈。

  太好了!妈妈终于要回来了。

  可是爸爸和阿姨,她苦恼了,掰着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还是提醒一下爸爸吧,他应该也不想让妈妈知道。

  当天晚上,趁吃饭的时机,她含糊其辞地提醒,“妈妈出去这么久,该回来了吧。”

  男人一愣,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乖女儿想妈妈了?”

  她点了点头,但又怕他听不出她的意思,手都带着着急,“今天妈妈跟我打电话,妈妈说她就快回来了。”

  “噢,这样啊。”男人若有所思,盯着她因着急而泛红的脸颊,用两只手指嘟了起来,“别忘了和爸爸的约定哦,阿姨的事情一定不要透漏给妈妈可以吗?”

  她点了点头。

  只是事情往往与人们的想法背道而驰。

  母亲还是发现了父亲出轨的事,不仅如此,在后来的调查中她还发现了丈夫的“数任女友”。其中不乏许多带回家的。

  “囡囡,你知道这件事吗?”床前,母亲很严肃地问。

  她有些呆愣,下意识地茫然,反应过来赶紧摇头。又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单将头埋的很低。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女人一声轻叹。女人轻抚她的头,放柔声音问道,“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你要跟谁?”

  她呆愣住了,抬起头,“你们要分开了吗?”

  女人点了点头。

  “如果我跟妈妈,那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她又问。

  “还是可以见到的。”女人轻轻拨弄她的刘海,捧住她的脸颊,“只是不再和现在一样与爸爸住在一起,但是可以和妈妈在一起啊。”

  “不能不离婚吗?”

  “妈妈也有自己的骄傲,也有自己的决断,也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妈妈知道这样对不起你,但妈妈会给你更好的。”

  “你怎么给!你能给我爸爸吗?我不想……我想要爸爸妈妈!”原本就有些感冒,现在一哭更是鼻涕止也止不住。

  “乖,别哭了,这件事妈妈也没有办法……”女人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她捂着耳朵,大声嚎叫。

  女人拍了拍她的背,没有办法,只好先离开了。

  这栋房子被判给了丈夫。

  后来的几个月,女人每次来,她都将自己关在房间,一开始只是大喊,后来变成了放大声的音乐,调高音量的电视,慢慢地,女人明白了她的想法,再也不来了。

  她好像陷入了一种难以逃离的怪圈,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她不选择,这个家就不会散。

  母亲出差在外,家中只有父亲,依然有许多阿姨进门,她也依然不会告诉母亲。

  妈妈会生气,不要告诉妈妈。

  妈妈生气了,不要打扰妈妈。

  “今天很晚了,你有地方去吗?”心理咨询师关切地询问。

  “有的”她挤出来一个勉强的笑容,麻木地走了出去。

  “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明早8点来这里找我,我会帮你的。”见她无动于衷,又急忙加了一句,“我会帮到你的!”

  漆黑的夜里,小巷旁的路灯闪着昏色的光,飞虫翩舞,丝毫察觉不到,它与死亡只有一罩之隔。

  小巷深处传来一道声响,是很早之前流行的音乐。这次手机接通了。

  “爸爸,你在哪?”她将半张脸掩在黑暗里。

  “今天公司事情比较多,我还在加班。”

  “我到家了,没有钥匙,你能回来帮我开个门吗?”

  “回来了?怎么都不通知我?好,一会儿我就回去,你可以先去门口等一会儿。”

  她答应着,将手机放入口袋。

  父亲来的很快,身上还带着风尘。如果是以前,她早就着急忙慌地去关怀了,可现在,她没有动。

  “是出什么事了吗?大晚上的就跑回来了。”男人接了一壶水,倒到她以前惯用的杯子里,递过来。

  “没什么,对了爸爸,我来得急还没吃饭,你能给我下碗面吗?像以前那样。”

  “当然行。”男人乐呵呵地答应,转身进了厨房。就在这一刹那,一把水果刀从身后插入了他的喉咙。

  男人停在了原地,没有转身。

  “对不起,爸爸。”一道轻声从身后响起,男人应声倒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刀拔出扔到了一边,抱住男人,贴紧他的脸。

  她感谢他,敬畏它,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她一直都憎恨着他。

  缓缓地,她拾起了一旁的水果刀,只一下,便正对心脏,当场死亡。

  临死前,她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110

  她的生命没有黑暗,却又总存在于灰色里,其实,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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