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千钥的生活就是围着锁展开的。
从她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开始,她唯一的玩具就是锁,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锁。
锁是师父送给她的,师父只告诉她,你要打开它。
她每次都听话的去做了,因为师父说,不打开锁,就没有饭吃。
后来她长大了,可以自己找吃的了,但是她依旧听师父的话,开师父让开的锁。
不为别的,千钥只是不想让师父伤心,十六年来,她与师父相依为命。
【2】
她不止一次出入皇宫重地,大臣府邸,有人见过她,却并不知她是谁。
只知道在这之后,在世家勋贵之中不约而同的流传起了一个低调而隐秘的传说。
一个,关于夜盗的传说。
黑衣夜行,身轻如燕,开尽天下锁,劫掠富庶家。
有人说夜盗重出江湖了。
千钥知道他们说的是自己,他们称呼她为夜盗,只是他们一定误会了,她虽然从无失手,却也只是初出江湖而已。
【3】
许是青川城接二连三的出事,那些被盗的富庶大家虽未声张,暗地里却也有了动作。
最近坊间流传,说千机阁大发拜帖,要展示一批做工精巧的机关锁,展示过后,这些机关锁将要通过竞价的方式进行售卖,价高者得。
消息刚刚传出,整个青州城为之哗然。
众人都知道,千机阁,以机关术闻名天下。只是那里虽然聚集了最厉害的机关师,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从不制造机关锁。
为盗者,最感兴趣的应该就是机关工巧。
千钥曾在许多重要府邸都领教过千机阁机关术的厉害,却从未见过任何一把千机阁的锁。
棋逢对手,总要领教一番才不辜负她那些不眠不休,钻研解锁的日夜。
况且,有消息称,此次千机阁还准备售出一把无人能解开的机关锁。如此乐事,她怎么能不去瞧一瞧。
【4】
“他会来吗?”
画楼之内,疏言一边作画一边问隐心。
隐心当然知道师兄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不过,他答应设这样一个局,除了应那些权贵富商的请求引夜盗现身,其实,他还还有另一个目的,“听说没有夜盗解不开的锁,如果真能解开那把锁……”
听闻他的话,疏言停下了手中的画笔。
恩师临终前,除了将画楼和千机阁分别交予他二人掌管,就只留下了这一把锁。
自他们师兄弟二人年幼被师父收留的时候起,师父就一直在找一个人。
然而一直到三年前师父去世,却还是没有找到。
而关于师父遗愿的唯一线索,就是那把锁了。
一把,联合他二人之力都不曾解开的锁。
【5】
“月儿,帮我把画纸展开。”
“是,公子。”
“月儿,帮我研墨。”
“是,公子。”
“月儿,帮我倒杯茶。”
“是,公子。”
“月儿……”
“是,公子。”千钥站在疏言身后,目光一边不断在画室里搜寻着什么,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着。
只是话刚说出口,千钥就意识到了不对,她转过头,对上了疏言那深邃的目光。
“公子要月儿做什么?”千钥连忙补救。
不知道为什么,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竟然不敢与他对视,千钥有种错觉,面前这个人,仿佛能看透自己的一切想法。
“我要作画了,你先出去吧。”
见疏言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自己退下,千钥长长舒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来到画楼已经半月有余,虽说千钥在画室当值,却还未曾当场见过疏言作画。
不过这位天下第一画师,不止习惯奇怪,就连他本人,和传言也是不符的。
人人都说画楼的疏言公子最是温文尔雅,谦和有礼。
要不是千钥见到这画楼之内人人对他恭敬有加,公子公子的称呼他,以他对自己的百般使唤,千钥差点以为,面前这个人站的不是画楼疏言,反而是传说中千机阁的那位黑面阁主了。
【6】
那日千钥混进千机阁,确实见到了许多精巧的机关锁,只是她都一一查验过了,如果想要打开它们,并不在话下。
除了那些展示出来的机关锁,千钥并没有见到那把令她感兴趣的传说中解不开的锁。
就在她以为消息有误的时候,却不想听到了那把锁已经被买走的消息。
而买家,正是这画楼的主人疏言公子。
她曾试过夜探画楼,想要看看那是把什么样的锁。却发现这除了画什么也没有的画楼机关防守的竟然比皇宫还要严密。
在她夜探无果之后,终于忍不住另寻他路。
所以,她就这样从大名鼎鼎威名远播令人闻风而丧胆的夜盗千钥,变成了现在这个刚刚被买进府任人差遣尤其是任那个天下第一大画师疏言公子差遣的小丫鬟月儿。
千钥知道这是下策,但是谁让她太想要见识一下那把锁呢。
不过,她暗地里已经在这画楼里里外外搜索了好几遍,除了满屋子的画,她是真的没有发现任何长得像那把最难解的锁的东西。
【7】
“你在做什么?”
身后的声音让千钥一惊,手忙脚乱的转身,下一瞬便要从凳子上摔下来,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千钥发现接住自己的正是这画室主人。
时间有一瞬间的停顿。
“公,公子,我来……”下一秒,千钥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伸手捧起桌案上的花瓶。
“我来给公子送梅花。”
说完她险险呼出一口气,目光偷偷看向疏言。
“送梅花需要站在凳子上爬高吗?”
千钥看着面前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人,就在她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份暴露了,犹豫要不要动手自保的时候,那人却和她错肩而过。
疏言走到她身后,将桌面上一个上了锁的红色木盒收了起来。
“我是为了瞻仰公子的画作。”
在他的高压目光下,千钥慌不择路,伸手指向了挂在墙上的疏言画作。
“恩。”
疏言点点头,不再说话,专心拿起画笔,千钥向那个红色木盒看了最后一眼,小心的退出了画室。
她没有看到,在她出门的那一刻,身后的人轻轻笑弯了嘴角。
【8】
“你笑了。”
随着一阵响动,画室的一面墙却突然打开,原来竟是一个密室。
一个人从里面迈步而出。
“师兄。”见到走出的人,隐心放下手中的画笔,迎了上去。
“这样也好。自从你接管了千机阁,就一直冷言少语,不曾像如今这般轻松过。”
听到师兄的话,隐心有一刹那的失神。自己笑了?是因为那个丫头吗?不过她的身份……
隐心看向疏言,“我扮成师兄,是为了让夜盗卸下防备。只是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夜盗竟会是个女子。”
“确定是她吗?”
“十几天前,夜盗闯你这画楼,我就曾与她交过手,虽然不曾见过她的面容,但是那人身形娇小,很大可能是个女子。”
【9】
“你呀,和师父很像。”疏言却并没有接他的话,只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最难打开的,是心锁。”
“当初一起跟着师父学画,我爱画山水人物,你却只喜欢画那些机关布图。”
疏言看向隐心,“不过师父曾和我说过,当年他就是太痴迷于研究机关锁,以至于忽略了眼前人,才导致身边最亲近的人离他而去。”
“从那之后,千机阁就再没制作过机关锁。我想,他之所以留下这把解不开的锁,是为了怀念那个他一直在找的人吧。”
“师父在找的人……”
“是夜盗。”
“夜盗?”隐心惊讶,他想到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是月儿?”
疏言却摇摇头,“应该不是,我想,应该是上一代夜盗。”
【10】
千机阁已故的前阁主,一直在找夜盗,而唯一的线索,是一把解不开的锁。
听到这里,比隐心更惊讶的是画室门外的千钥。
听到这里千钥已经知道她不能在这里久留了。
虽然她是货真价实的夜盗无疑,但是从年龄上来看,她不可能是他们师父要找的人。
难道,真如他们所说,还有另一个夜盗。
不过,现在不管是画室里从未见过面的疏言公子,还是假扮疏言的隐心,都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必须尽快行动。
千钥想起被隐心收起来的那个红色木盒,看他如此紧张,那把解不开的锁一定是放在里面了。
当天夜里,千钥准备前往画室一探究竟。
她一身黑色夜行衣,瞬间又恢复了夜盗该有的凌厉气势。
来到画室,千钥一眼就看到了书架上的那个红色木盒,盒子上了锁,但这锁对千钥来说却是形同虚设……
【11】
隐心还未走近画室,远远就看见一个黑色身影从画室门口闪过,向画楼外跑去,不知为何,那身影跌跌撞撞,似乎有些慌张。
他飞身追上前去,准备拦住那人去路。走近才发现,面前之人分明是夜盗装扮。
还未等他出声阻拦,已经被那人发现,二人瞬间交起手来。
安静的院落里,响起了打斗声。
千钥不明白,为什么会在画室门外遇见隐心,他从不会在晚上作画。
失神的片刻,却险些被隐心的招式压制,千钥收回神思专心应对。
就在二人势均力敌僵持不下的间隙,千钥突然看见了隐心腰间挂着的物什,瞬间心下大乱,她不顾自己受伤的危险,迎着隐心的招式而上,在隐心诧异的瞬间的,迅速脱身。
隐心最终收了招式,没有伤害她,任千钥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他低头手心里一把做工精致的机关锁,神思复杂。这把锁,是刚刚千钥慌忙逃走时意外遗落的。
【12】
“有些锁,是打不开的。”
有一刹那,千钥突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话。
那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一边让她用尽全力打开每一把锁,一边又神思哀伤的说出这样的话。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千钥决定开尽这天下最难开的锁,她要让师父知道,所有的锁都能打开,所有的问题都会解决,那样,师父就能开心一点了吧。
可是知道今天千钥才知道,当初师父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最难打开的,是心锁。”
因为从没想过会再见面,所以这两把锁,永远也不会再遇到吧。
从出生起,千钥便随身带着一把锁,师父只叮嘱他不要弄丢了,却从未要求她去打开这把锁。
她当然尝试过去开这把锁,但是不可否认的,她从未打开过。这也是为什么她想要见识一下千机阁那把打不开的锁。
她曾怀疑,这不只是一把锁。
虽然只是看了一眼隐心腰间佩戴的那把机关锁,但她确定,那是一把一模一样的机关锁,或者说,是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13】
“难怪我们解不开,这两把锁,竟互相为钥匙。”画楼之内,疏言惊叹的看着隐心手上的两把一模一样的机关锁,“她原来就是师父一直要找的人。”
“或者,是给她锁那个人。”隐心说着,推门向画室之外走去。
“你去哪?”身后,疏言追问。
却只见隐心并没有转身也没有停留,只是挥了挥手道,“发布一个消息。”
这一日,千机阁张榜发布了一个消息,再次令整个青川城哗然。
【14】
千钥从画楼回来的这几日,一直精神恍惚,没有在最喜爱的夜晚出门,也不敢去见师父。
只是十六年来,她们师徒二人相依为命,她在想什么,当然瞒不过师父。
“你的锁呢?”
听到师父的问话,千钥神思复杂。
“师父,您曾告诉过我,我从小到大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把锁,是我的亲生父亲留给我的。”
“那么,您便是上一代夜盗对吗?”
那一天,师父最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转身离开了。
虽然师父没有继续追问她的锁,但千钥知道,自己的锁一定是在与隐心打斗的过程中不小心遗落了,看来,她需要再去一趟画楼了。
只是还不等她潜进画楼,就看见了贴满了画楼整面墙的大字报。
通缉夜盗?还我宝物?
【15】
千钥真是气极了的。
夜盗从业十六年,她一向是敢作敢当。何时有过做事不敢承认的时刻,她又何时开始被人这般冤枉过。
虽说她确实曾夜探画楼,也打开了隐心那个宝贝盒子,但是千钥知道,画楼宝物被盗的消息不是真的。那个盒子里,除了几张画纸,并没有什么宝物,更何况……
千钥怒气冲冲的闯进千机阁的时候,见到了那个让她背负冤屈的家伙。
“喂,你什么意思,我明明没有偷你的宝物。”
隐心放下手中合二为一的两把机关锁,看向千钥,“你偷了。”
“你胡说,那盒子中什么也没有,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我的画像!”盒子里,有十几张千钥的画像,或坐或立,或发呆或低头,或笑或回眸,唯一不变的,就是每一张画上的她,都拿着梅花。
当然,千钥没有错过那画上的署名,并不是公子疏言,而是面前这个大言不惭的千机阁阁主隐心。
看着千钥因气愤而染红的脸颊,隐心非常不厚道的笑弯了嘴角。
还敢笑!
千钥向前迈了一步,指着隐心,“你,你笑什么。”
却见隐心慢慢伸出手,握住了面前她的手,声音笃定也温柔,“你确实偷了。”
“偷,偷了什么。”对面,看着这个将自己的手缓慢拉向他心口的人,千钥有一瞬间的石化。
“偷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