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回了趟家,和妈妈短暂生活了几天。我们一起做饭,一起买菜,一起吃席,那几天天气很好,能在阳光明媚的春天,和家人待在一块儿,是一件幸福的事。
从前我和妈妈和平共处不能超过两天,第三天开始我们就会因为各种琐碎小事而争吵。如今我在外地生活,小半年才回家一次,也结了婚,和妈妈有了物理和心理上的距离,我们俩的关系才好转起来。
有时候,我也会回想起一些有关妈妈的片段,于此时此刻写下来,为今年母亲节留下一个注脚。
她很爱干净,讲卫生,这么多年来,我们家总是一尘不染,尤其是厨房。这个本来充满油烟和脏污的地方,每天都会被她擦拭、收拾得光洁如新。爱人曾在厨房丢垃圾时感慨道,用了10年的燃气灶台还像镜子一样。
每天傍晚吃过饭后,妈妈都会拆开油烟机的挡板,从里到外地擦拭灶台。她踮着脚,歪着头仔细地审视抹布所到之处,不放过每一个角落,擦完一遍,转过头清洗抹布后滴上油污净继续,循环往复,日日如此,不厌其烦。
当余光瞟过发现我站在她背后,她开始讲解起这些年维护厨房清洁的心得,最不能漏掉的就是抽油烟机,不然外面再干净也没用。看着她耐着性子,微皱着眉头挥舞抹布,教给我方法时,我感觉到只有在这个空间这个角落里,我永远是孩子,她永远是妈妈,似乎她可以这样悉心地照顾我和这个家很久很久一样。
妈妈接着说,现在眼神还行,还能看得到,以后老了看不见了,就弄不干净了,凑合着过吧。我贪婪地希望这个画面不要停下来,我希望可以一直看见崭新的抽油烟机,和挥舞着抹布的、爱干净的妈妈。
第二天,她问我想不想吃土豆锅巴饭,她说最近新学了这个,我很想吃,于是她兴致勃勃地切起菜来。三四样配菜切丁后和米一起下锅,最后淋上泡了米的水。数十分钟过去,妈妈把我叫到一旁,揭开锅盖,本想要给我展示一下成型的完美锅巴,却怎么也铲不动,嘴里不停地说完了完了,焖过了头全粘在锅上,手里却是怎么也铲不动。
我接过锅铲,左敲敲,右铲铲,不停地用锅铲向锅底试探,试图瓦解那粘在一团牢固无比的锅巴们,慢慢地,从只能铲动一半,到最后全部铲起,并翻炒均匀。“太好了太好了,就是这个样子的,你翻得真好!”妈妈在一旁笑开了花,高兴地像个小孩。
我也感觉到妈妈开始在很多方面变得力不从心,随着身体日渐衰老,活动范围也开始缩小,她能做的越来越少,却依然在用新学的饭菜欢迎我回家,妈妈不总是妈妈,妈妈也慢慢变成了小孩。
一天夜里12点,我因为刚和朋友宵夜完,肠胃还在消化烧烤而不能马上洗澡,便瘫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不一会儿,早已入睡的妈妈起身打开卧室门,踉跄缓慢地走出来,因为没戴眼镜,她虚着眼睛看了眼时钟,叫了声我的名字,继续走向厨房。
我没开灯,妈妈也没开灯,借着手机光,我看见她倚靠在灶台旁,拿起水杯一口一口地喝起来,每喝一口她会停顿一下,转过头盯着窗外出神,直到喝完。随后她慢慢蹲下身去,我很好奇这么晚她还要干嘛,她拿起那块盖在垃圾桶盖上的、像洗脸毛巾一样干净的抹布,轻轻地擦起地面来。擦完一半,转过身再擦另一半,直到双脚退出厨房。
我想象着爸爸去世后的无数个夜晚,她都是这样度过。在被更年期失眠折磨的无数个夜晚,不知道她会夜起多少次,擦多少遍地,才能熬过漫长的黑夜。
那天,我第一次看见深夜里妈妈落寞、消瘦的背影,第一次作为女人理解了妈妈。
她原也是个被爱护了大半辈子的可爱女人,在接下来的人生路上,在很多我不在的日子里,她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一切难题。她变得不那么脆弱,但在像今晚这样的大多数时刻,她终究是个孤独的、需要陪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