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校门许多年了,许多老师已然成为生命中的过客,偶尔想起也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唯有教过我三年小学的肖智双老师是我一生中的难忘,记忆中的温暖。
我读小学的时候家庭条件比较困难,父亲没有固定收入且常年多病,母亲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家庭妇女,我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一家五口全靠一点口粮田过活。我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全靠减免学费上学。即使这样,每学期减免后所剩无几的几块钱学费要么是向亲戚借,要么是父亲把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一点点粮食拿到集市去换得。因此,我一直积极主动地帮助家中多干农活,争取能够顺利读完小学,至于能否读中学那是我不敢设想的奢望,况且村里跟我同龄的孩子辍学在家的也不在少数。
小学四年级时,我就读的村办小学因为生源问题被迫撤并到乡镇小学,于是我有幸遇到了影响我人生走向的肖智双老师。
记得开学第一天,他身着军绿色的中山装,口袋里插着一支黑色钢笔,脚蹬一双灰色帆布鞋。他进门后先是迅速地环视了一下教室四周,再用黑板擦仔细擦了没有一个粉笔字的黑板,然后双手分开,分别按住讲台的边沿,一字一顿地说:我姓肖,名智双,是一名代课教师,担任咱们班的数学教学工作,同时也是你们的班主任。大家以后叫我肖老师,记住是第一声“肖”,不要读成第三声“小”。父母取名的本意是希望我智勇双全,当然,他们的希望落空了,不过呢,我可以培养几个智勇双全的学生,也许就在你们当中......
肖老师人高马大,同学们都有点惧怕他,虽然他从未真正动手打过学生。肖老师平时十分的亲切随和,但是若有哪个学生上课调皮捣蛋或作业偷工减料被他发现的话,绝不心慈手软,他会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一把拎到黑板旁边,令其立壁角(鼻子靠墙)一堂课。
肖老师讲课从不带备课本,常常运用生活中的比拟充分调动课堂气氛,让学生学而不厌,兴致盎然;他从不单纯的讲数学,常常将数学课变成历史课或者音乐课,有时甚至是体育课。他说知识是融合贯通的,没有哪门学科是孤立存在的。
每个人都有虚荣心,当然我也不例外。每当学期结束看到那些拿着奖状的“三好”学生在领奖台前面向全校师生鞠躬的场景,我也心生羡慕。羡慕归羡慕,我的学习成绩一向中等,距“三好”学生的要求差之千里。
我永远忘不了小学四年级那年寒假到来之前的“三好”学生大会。这次考试我破天荒地超常发挥,“进步显著”是肯定的,至于分数是否能够着奖状很难说。当然,这个念头就在刹那间被我自己否定了。迷迷糊糊中听见校长在念我们班上台领奖的同学名字念到第五个时,他顿了顿说,这次期末考试有一位同学进步很大,不是一般的大......
我依然和以往一样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没去留意是否有与我有关的讲话内容。直到有人用胳膊肘轻轻推我,说报到我的名字了,示意我上台领奖,我刚一抬头就看到肖老师正朝我我不停地招手。
我踏着像踩在棉花上的步伐走向讲台,不管三七撞上二十一先向主席台鞠躬,再转身向台下的学生们鞠躬,台下立刻像炸开了锅似的,不知所措的我满脸涨得通红,迎着不远处那双微笑的眼神,双手接过校长递来的奖状。我发现我的奖状与别人的奖状不太一样,我的奖状上的字是毛笔手写体,别人奖状上的字是印刷体,我心里犯了疑惑。校长解释这是学校奖状买少了,不够发,特意请一位爱好书法的老爷爷临时补写的。虽然奖状不一样,但荣誉是一样的,我心里还是喜滋滋的。从那一刻起,我不再被动地学习,从那一刻起我明白学习不仅是任务,还可以带来荣誉。我从一个差等生一下子跃为一个名列前茅的尖子生,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从此我的学生生涯中就没断过奖状。
很多年以后的一次同学会上,当肖老师轻描淡写谈起他的“作弊”往事时,我才知道那张奖状是肖老师自费购买的空白奖状纸,请他爱好书法的父亲依奖状的格式代笔所书,而他用心的参与“作弊”为的就是给一个渴求荣誉的孩子一份鼓励。
心系温暖的人常常在生活的细微之处温暖他人的同时,不伤自尊,不露痕迹。
六年级下学期临近毕业考时,村里来了几位劳动局负责劳务输出的工作人员。作为村长的舅舅很快谋到两个名额,他对母亲说,大梅儿(早已辍学的表姐)闹着要外出打工,想找个伴,丫头读到这个份上,在过去已经是秀才了,可以为你分担了。母亲非常明白舅舅的意思,她也在犹豫是否要让我去参加毕业考。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还没有普及义务教育,小升初是需要参加统考的,只有达到当地教育局规定的分数线才能进入初中学习。参加小升初考试,是需要办准考证的,我记得当时的准考证费用是六元。当时家里正好青黄不接,父亲出远门为生计奔波,母亲一时也拿不出六元钱给我交准考证费。
我明白家里的状况,实在没有理由由着性子闹。我向肖老师说明了情况,决定不参加考试了。肖老师问我,心里有没有继续读书的愿望。我回答说,当然有,可是现在家里实在变不出六元。老师说,那好,这准考证我替你办,你安心参加考试吧。
就这样,我顺利通过了考试,成为镇中心校的一名初中生,后来又通过奖学金进入县重点高中,我的人生也由此发生了改变。
多年来我一直深深感念着肖老师的精神引领。是他打开了我最初的格局,是他温暖了我成长的岁月,是他改变了我的人生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