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慕宸海
《白夜行》里说：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在太阳的照耀下，也有些人不得不一直活在漆黑的深夜里。
那些年，我的生活一片漆黑，别人口中灿烂的日光，只会灼伤我久不见光的眼睛。
01
我的童年，是在父亲的打骂声和母亲的哭泣声中度过的。
那时候，父亲在城里做点小生意，本就没有什么头脑，加之交友不慎，没两年就赔得一干二净，不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了一屁股债。
父亲越来越烦躁，动不动就对母亲发火。后来，在那群狐朋狗友的怂恿下，他又迷上了赌博。
母亲低声下气地劝阻过几次，被父亲指着鼻子骂得再也不敢出声。父亲说，赌博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他不久就可以东山再起了。
父亲开始拿家里一切值钱的东西出去抵赌债，包括爷爷留下的祖传的古董，和母亲一直小心翼翼藏在盒子里的嫁妆。
在赌场上输了，父亲就把气带回家，撒在母亲和我身上。母亲抱着我，藏在房间的角落里，不敢吱声，只是默默流泪。母亲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我的脸上，流进我张着的哇哇大哭的嘴里。
母亲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哭过之后，照样洗衣做饭，等待着下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那一天，几个邻居跑到家里，神色匆忙，对着母亲叽里咕噜说着什么，说完便走开了。母亲忽然抱着我，放声大哭，哭着哭着，竟变成了放声大笑。
听说，父亲喝多了酒，在赌桌上和人起了争执，失手打死了对方。
我看着母亲红肿的双眼，伸出手为她擦干眼泪，咬咬牙对她说:“妈，别怕，还有我。”
母亲止住了哭声，紧紧地抱着我说：“从今往后，就只有咱们娘两儿相依为命了。”
我没有哭，我知道，我不能哭。
那一年，我12岁，刚上初一。
02
那个秋天，天好蓝，就像美人鱼流出的眼泪，我知道，我的人生中不会再有童话，只有萧瑟的秋风。
我背着破旧的书包，看身边的同学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对我指指点点。
我白了他们一眼，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听说她爸是个杀人犯。”
“我还听说……”
我拿起书包，砸在他们围着的桌子上，双目怒视：“他的女儿也会是个杀人犯，要不要试试？”
那几个人着实被我惊到了，低着头什么也不敢再说。
我抓起书包，丢给他们一个冷冷的眼神，转身离去。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坐在角落里默默承受一切伤害的孩子了，母亲逆来顺受了一辈子，我不能和她一样。
整个初中，在大家的眼里，我冷若冰霜，没有女孩子的温柔娇羞，只有无尽的冷漠坚硬，常常令男生也望而生畏。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温暖的羽翼来为我遮风挡雨，我只能自己长出外壳，来保护脆弱易碎的心。
我对课堂越来越漫不经心，面对老师上课的提问，冷冷地以：“我不知道”来回答。老师无奈地摇着头，示意我坐下。我坐在座位上，继续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
我就像一个沉睡在海底深处的人，在那个小小的城镇，陪着母亲度过余生，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的生活就是为了生存，仅此而已。
03
高中时，我一如既往地迟到，旷课，对老师的提醒充耳不闻。
“沈悦，再这样下去，你就不用来上学了。”班主任把我叫到走廊，拉下脸说道。
“那正好，这样就可以给我妈一个合理的退学理由了。”我扭着头，一脸不屑。
班主任气得面色发青，让我赶快收拾书包走人。
母亲还没听完我神色自若的诉说，伸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打我。
母亲拽着我的手，来到校领导面前，哭诉着请求让我继续留在学校。
看着母亲卑躬屈膝的样子，我心里一酸，强忍住泪水。
领导说，他对我的家庭情况深表同情，更被母亲的真诚所打动，他同意我入学，但只是留校察看，如果期末考试能得优秀，就可以继续上学。
看着母亲模糊的泪眼，我点头答应。
我的心早已不在学业上，为了母亲，我在考前彻夜复习，最终的成绩勉强达标。
04
高二那年，班里新转来一个同学，据说是从省城回来的。
“哇，你看他，好高好帅啊，看起来好斯文。”旁边的女生叫着，和身边的人说。
我倚着身后的墙壁，斜着眼朝门口望着。
那个人穿着白色的T恤，踩着碎了一地的阳光，向后排走来。
“我有影响到你看黑板吗？”他在我前面的座位上坐下，转过头对我说。
“我从来不看黑板，只是你挡住了我的阳光。”我把头一偏，冷冷地说道。
他的笑容僵住了，尴尬地转过头去，坐得端端正正。
我掏出书，随意地翻着，心里想着的却是晚上回去还要帮母亲干些什么活。
那天，我回教室拿一件东西，看到他正坐在座位上看着什么，我的出现似乎使他很惊慌，他遮遮掩掩，不安地笑着。
我瞥了他一眼，回到自己的桌前，在抽屉里乱翻一通。
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纸：“你画得真好。”
我一愣，瞅了一眼，是我仍在桌子上的下午随手画的画。
“我，它掉到地上了，我捡起来的时候，觉得很好看，便多看了几眼。”他的脸上飘过一丝绯红。
“我随手画的，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好了。”我拿着手中的东西，冲到门外。我知道，家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经过教室的窗子时，我偏过头朝里面看了一眼，他正朝窗外望着，我慌忙转头，快步离开。
好久都没有和别人的眼神交会过了，这一看，我的心里竟有一丝慌乱。
他的眼睛很清澈，笑容明媚。我的内心是夏日艳阳也穿不透的黑暗小屋，为何看到他的笑容，会微微一动？
我一路小跑回家，心里却满是这个人的影子。
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呢？为什么面对别人冷漠的眼神，他还可以笑得那样灿烂？
看到母亲暗黄的脸和空荡荡的房子，我的思绪又回到了这个破落的家。
倘若我现在辍学，就可以减轻母亲的负担。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我们，哪里有资格谈论什么诗和远方？
“你的学业越来越紧张了，快去学习吧，我自己来就行了。”母亲头也不抬地对我说着。
我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拿出课本，在昏暗的灯下翻着，脑子里一团乱麻。
05
“你学画画多久了？”课间的时候，他转过头问我。
“没学过。”
“自学也能画这么好？”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惊异，双眼注视着我。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画画是我的唯一爱好，可惜已经好多年不曾画过了。
午饭时间太短，我只能在学校里吃。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一个座位，我放下餐具，对面的人仰起头对我一笑，是他。
“你也一个人吗？”他放下筷子，抬头看着我。
“一直一个人。”我扒着几样精心挑选的廉价饭菜，头也不抬。
“我，我也是。”半天，他嗫嚅道。
“那天，你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做什么？”我抬起头，想起这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哪一天？”他盯着我，似乎有一丝疑惑。
“因为每天都是这样，所以……”他羞赧地低下头。
我一楞，感到一阵心酸。我也是一直一个人，因为害怕受到伤害，我用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可他，却总能笑得那么开心。
“我觉得，你只是外表看起来冰冷，其实内心……”
“你怎么知道？”我打断他。一直以来，我害怕别人和我谈论这个话题，我不想承认自己内心柔弱的一面。太柔弱，只能像母亲那样，一生受尽屈辱。
“你的画里透露出了你内心的细腻和柔软，那才是真实的你。只是，你笔下的画面都太阴暗了。”
“看来，你很懂画啊。”我冷笑着，斜眼看着他。
“我从小就学习绘画，每一个绘画的人，都会不知不觉地把内心的真情流露在画卷中。”他朝我笑着，似乎在为看透了我的内心而得意。
我偏过头，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好久好久，都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么多话了，我怕把自己的内心袒露给别人，我对别人的心思也全然没有兴趣。
和他交谈，我没有感到厌倦，也没有想着回避，甚至在放学后，我没有匆匆赶回家，而是留在了教室，听他讲他的故事。
06
他叫叶修，从小在省城长大。
他家里丰衣足食，从小被送到市里的重点学校，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
“可是我从未快乐过，我甚至常常思考，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夕阳，眼里满是惆怅。
他的父母每天都在为工作忙碌，他从小就被送到寄宿学校，一个人待在陌生的环境中，孤单的时候，只有自己抱着自己，轻声安慰。
听他说，他的父母是丁克主义者，他的出生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欢乐，反而使他们增添了忧愁。
“小时候，一个人被锁在家里，长大后，一个人被送到学校。有时候，我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就只是说说话也好，可惜找不到。”他抬头看了一眼我淡漠的脸，继续说下去。
如今，为了参加高考，他回到了家乡，依旧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
“我一度又惊慌又迷茫，根本找不到人生的方向，我甚至想过，离开这个家，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是去流浪也好。”
“可是，你的嘴角时常挂着微笑……”我止住了话语。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看清了这个世界的冷酷，更要笑着去面对呀。”他的笑容坦然自信，我转过头，不禁想起了自己。
我没有告诉他我的心事，他也没有追问。我趁着月色赶回家时，母亲还在忙碌着。
有些人，会以各种你情愿或者不情愿的方式，留在你的记忆里，就像他。
那一晚，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出他的笑容，他的明媚自信的笑容。
我依旧是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尤其是在面对他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努力掩饰着什么。
午饭的时候，我们常常碰到。
“沈悦，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不要逃避现实，希望我们能像对方一样勇敢，冲破束缚着自己的茧，重拾曾经许下的梦想。”
“我没有梦想，我生来就是自甘堕落的。”我冷冷地，说着违心的话。
“你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我。”他冲我一笑，把打包好的菜推到我面前。
不知从何时起，每次午饭，他都会为我打一份菜，我开始避着他，可每次还是会遇见。
对啊，曾经，我也是怀揣梦想的。
我一直喜欢画画，对着书上的插画临摹，我觉得趣味无穷。我曾想着以后做个插画师，用色彩勾勒出心中的图景。我曾想考个好大学，以后走出这个地方，给母亲一个安逸的晚年。
不知何时，我已堕落到了无底的深渊，曾经的梦想，早已随风飘散，就连踪影都找不见了。
在他面前，我只想表现得更冷漠。只有他，窥探到了我的内心，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光明，他唤起了那个连我都已经遗忘了的自己。
我的人生一眼就看得到头了，可他还有无限未知的美好。我知道，他的心也是孤寂的，就如同我一样。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一颗同样孤寂的心等着他，可惜那个人不是我。
07
“我妈病了，我需要回去两天。”
班主任看着我，一脸质疑，打电话确认之后，才批准我请假。
我说母亲生病，竟如同说该吃饭了一样，我的淡定从容使老师愕然。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使我对一切都显得淡漠，唯独见了他，内心深处会有一丝悸动，却还要极力掩饰。
母亲的脸色很苍白，我守在病床前握着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好粗糙。她操劳过度，终于病倒了。
母亲勉强笑着，催促我快去上学，我嘴里应着，抬头看叶修推门走了进来。
他笑着在母亲面前介绍自己，并说要帮我温习功课，让我好好在这里照顾她。
我瞥了一眼母亲，母亲看看他，又看看我，神情让人难以捉摸。
我为母亲盖好被子，拉他到走廊上。
“你，你又何必为了我这样一个人……”我叹了口气。
“我说过了，可我还想再说……”
“你会一直喜欢我，直到我喜欢上你为止。”我打断他，冷笑道。
他呆呆地看着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喜欢这个词，离我好远好远，我原以为，今生与它无缘了，今天亲口说出来，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上辈子一定做过什么了不起的善事，这辈子才能够碰到他。只可惜，终究有缘无分，我知道，会有更好的人在等着他。
他为我讲今天课堂上的内容，我听得竟是那样认真，小学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听过课了。
“你，你在笑吗？很少看到你的笑容。”
我不安地低下头，慌忙掩饰道：“你讲得比老师有趣多了。”
原来，有些感情，想藏，却是藏不住的。
回到母亲房里时，她看着我，半晌，说道：“那个孩子看起来倒是一脸真诚，有时候错过一个人，就是错过一种人生。”
我惊愕于母亲说出这样的话语，她的眼神中，是落寞和遗憾。
母亲有自己的初恋，可最后还是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嫁给了当时家庭条件看起来还不错的父亲。她是一个认命的人，这也是她一生的遗憾。
我低下头，静静沉思。
封闭了这么久的心灵，终于有一个人闯进来了，如果错过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人走进这道心门了。
我亦只有一个一生，不能随便慷慨赠与我不爱的人。
再次看到班主任的秃头，我不再那么反感了。我又重新拿起了画笔，描绘着心中的风景。我会在晦暗的台灯下学习到深夜。支撑我的，除了那抛下太久的梦想，还有他自信的笑容。
我会像你一样勇敢，不论是面对生活，还是面对爱情。
我参加了校园艺术节，我用了整整十个夜晚，画出了自己心中的梦。这是我六年来，第一次站在阳光下微笑，第一次重新获得别人的肯定。
我看到了人群中他的笑容，像阳光一般灿烂，在我阴暗的心房凿出一道缝隙，照亮了整个世界。原来，他就是我的阳光。
“沈悦，我，我想对你说句话，我之前说过的话。”放学后，教室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你想说，你很喜欢我，你会一直喜欢到我喜欢上你为止，是不是？”
他红了脸，低下头：“我，我……”
“叶修，抱抱我好吗？”
他抬起头，惊愕地看着我，窗外的霞光一片通红，映在他身上。
“从最初的绝望，到之后的封闭，再到如今的伪装，我感觉好累好累，只想借个肩膀靠一靠。”
他欣喜地抱着我，我的头贴在他的肩膀上，感觉这个沉重的世界在一瞬间变得轻盈起来。
“这一生，你还会遇到很多人，也许，我不是最好的那一个。”我伏在他的肩上说。
“来到这个班级的第一眼，我就把你从人群中挑了出来。你跟别人不一样，我知道你冷漠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火热的心。我还会碰到很多人，但不会再有第二个你。”
其实，我们都是用余光就可以看清对方的人。
再孤独，再迷茫，再封闭，也总有一道光，穿破黑暗，带来一片光明。
高考的时候，我们考到了同一座城市。临行前，我抱着母亲，任泪水横流，我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也不会再让她失望。
我挽着叶修的手，踏上了远行的火车。
不管未来发生什么，希望我们都会像对方一样勇敢坚强，我在心里默默说道。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24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