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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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早就约定好了,二十五岁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窗外阴雨连绵,这一场雨已经连下了好几天。你站在阳台和我抱怨,这雨要是再不停,你们公司准得以你不换衣服体味儿太重辞退你不可。

在你说完这句话之后,这梅雨季又多持续了一个星期。

“真没想到,你们公司人事条例还挺人性化的。辞退你一个,幸福千万家。”我坐在地板上,两只胳膊支撑着重心,任两条腿能伸多长伸多长。

你一手撕下墙上最后一张五月天海报。

“嘶——啦”

劲儿没用好,笔直的一条线将这五个人分割成两个小团体。

“你当是三加二呢。”我随手抓起地上的毛巾扔向你,可惜只落在了你的脚边,“当初可是找了好久才买到的。”

你把印有陈信宏的一半卷了卷塞进包里,拉好拉链,又把毛巾捡起来搭在椅背上。

“那我走了。”你说,“你多保重。”

“嗯,一路顺风。”我不去看你,两只耳朵竖起来听你脚上的拖鞋“踢踏踢踏”的声音。直至这个声音消失,“哐!”,世界重回一片安静。

我长舒一口气,顺势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你前脚刚走,我就开始去想该如何善后有关于你的记忆。

我想,于你于我,大抵是都更希望回忆就像那一张纸,撕成两半,各取所需。

只是你从来都是更自私的那一个,习惯把选择权攥在自己手里。

思绪像乱麻,我始终找不到头绪来梳理这个故事。

为能有始有终,我决定就依照着与你初识的那场五月天演唱会上的歌单,来回忆你。


“这世界笑了,于是你合群的一起笑了。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后来你和我说你特讨厌这歌。因为每次在KTV唱最后一句的时候都破音,还被女神形容成是“龇牙咧嘴”、“撕心裂肺”。

“你女神是语文课代表吧,形容的太贴切了。”演唱会上,我可是深刻地领教过你的嘶吼。

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人傻钱多”。那天你坐在我左边,一个人买了两只荧光棒,嘉宾刚上去热场你就开始玩儿命地挥,我问台上是什么乐队,你说你也不知道。

我无语地看着你,你就冲我傻乐。

大概是个乐天派吧。

接触下来以后才知道,你不仅不是个生性乐观的人,实在是个悲观主义者。

演唱会当天,你被面试的第十五家公司歉意拒绝,一直强保持着的微笑,热情高涨的样子,都是你刻意做出来的表象。

我嚷嚷着被你骗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反对来怼我:“我不也是被你骗了,那天你一个劲儿地和我尬聊,现在话痨的反倒变成我了。”

确实,生活里我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冷场王。

那时我和你一样,临近大学毕业,工作还没有着落,心里积压了很多压抑的情绪。听说五月天来开演唱会,一是为了看人听歌,二是为了释放压力,毫不犹豫就去抢了内场票。

看出你也是一个人来看演唱会,又傻乎乎的,便把你当成了一个树洞,开启了吐槽模式。

结果你不是真正的快乐,我也并不是每天都话多,阴差阳错的,还是相识了。

“为什么拯救地球是那么容易,为什么束手无策啊,我和你的爱情。”

演唱会结束以后,我们随着人潮挤出体育场,站在道口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到车。你拎着两个棒子,胳膊上都是假纹身,哑着嗓子招呼我,“走啊,吃个夜宵再说。”

我摇摇头,路灯下,怎么瞅你怎么不像好人。

“同学,你哪个学校的?”你这人挺不识趣的。

“同济的。”我随口白话了一个。毕竟做梦想上这个学校来着。

“哇喔。”你从背包里拿出学生证给我看,“我工大的。现在人多不好打车,先去吃点儿东西吧。”

我瞄了一眼,还真是我校友。想着回去拼车还能省点车费,欣欣然点点头。

串店里我问你,唱《超人》这首歌时,你扯个脖子喊得那谁谁谁我爱你,是不是英语系系花。

你茫然地点头,又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是她?”

我笑而不语,专攻面前的小龙虾。

“你不是同济的!”你像发现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连忙指证我。

我也不回答你,嘴里哼着那句旋律,为什么我能飞天也能够遁地,为什么我却没办法,长驱直入你的心。

“放弃吧。你配不上她。”我一面把小龙虾都装进自己的盘子里,一面分散你的注意力。

之前确实听说过有个喜欢系花四年的痴情汉,但没成想就是眼前的这个傻蛋。

“你这人简直太讨厌了。”傻蛋一本正经地指责我。

“太诚实了?”

“滚犊子,是太伤人了!”

“说说她是怎么拒绝你的?”

“什么怎么拒绝的。我压根还没表白。”

“不是吧?”我手里的虾头差点飞出去,“你不表白她怎么会知道呢?”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你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这不一样啊,虽然你的意图很明显,但是窗户纸再薄也是得捅破的。”我本打算给你好好上一课,可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你懂什么。”你撇撇嘴,一副我已经无可救药的表情。“谁说喜欢就要在一起的?再说我现在这样,也没资格让别人和我在一起。”

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还挺有道理。

自这顿夜宵以后,我们变成了牢靠的饭友。有时是食堂,有时是学校附近的烧烤摊,有时只是路边一坐,买一些零食吃。现在想来,曾经嫌弃得不行的饭菜,在步入社会以后却再难找到了。

只有大快朵颐的时候,我们的话最多。而那其实都不是我们,有时候我会觉得那两个人只是替身,只是单纯地为了抢占话机,不然场面该多尴尬,又不是两个灾民。

我们什么都聊,聊未来,人生,这座城市,天南海北,可我们从不聊彼此的过去,我们从未做好要全盘托出的打算。

比我更狡黠的是你。因为你和我说得最多的,就是有关于我们系的系花。你总想从我这里套出点信息。

可是我总让你失望,我不了解她。我了解的人很少,你就坐在我对面,我也并不了解你。

这一点上我们真的很像,而我们之所以会有交集,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棋逢对手。我们都自私,都更在乎自己,所以没什么朋友。

我甚至觉得,你已经算是我最亲近的存在了。至少我们也会偶尔地相互鼓励,愿意花时间陪伴对方,花时间一起吃饭。

有一天你问起我,系花身边好像有个很好的男性朋友?

“嗯,她蓝颜。”

“那我就放心了。”你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什么鬼?不是应该担心吗?蓝颜不可怕吗?”我很诧异你的反应,一连串抛出三个问题。

“蓝颜这种角色,大概也只能存在于二十五岁之前吧。毕竟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身不由己的事一多起来,也就没心情也没时间了。”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无厘头结论。

“就算你和我也是一样,”你继续说着,“不如做一个约定吧。二十五岁以后,就相互删掉对方的微信。”

“啊?啊,好。”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只管答应就是了。又为了接上你的话茬,问了一句为什么。

“到时候你也一定谈恋爱了啊,我再请客不就是两个人的份了。”你开着玩笑,继而又说:“小早,我这辈子最丧的时候,被你遇到了。恭喜你啊。”

“同喜同喜。”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吃东西就喜欢满嘴胡扯。

不过我倒是相信你说的那句,这是你这辈子最丧的时候。如果这点我再质疑,那就是我铁了心要咒你。


“我好想好想飞,逃离这个疯狂世界。”

反反复复投简历、面试的日子是黑白的。不,也不全是。

那段时间正是香樟茂盛的时候,我不认识香樟树长什么样。我一种树都认不得,只知道淮海路那条街很美。郁郁葱葱,枝繁叶茂,阳光透进来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骑着自行车无数次从那里穿过,迎面而来的除了微风,还有赏心悦目的面孔,我和你说,真想一天什么都不做,只蹲在这里看帅哥啊。

没听见你回应我,扭头一看,你骑得比我还慢,和你一比,我倒成了赶时间的了。

于是我停下来,把车放到一旁锁好。冲着你喊:“我们走一走吧!”

散步是真的有趣儿,即使两个人都各怀心事,都沉默。

这也是我与你相处时,最舒服的一个状态。

“这次面试的怎么样?”你破天荒地第一次询问我关于工作的事。在此之前,我不说,你从来没好奇过。

“嗯,这次应该成了。所以要抓紧找个房子租了。”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那时你已经开始实习了,为了方便,也在外面租了房子,我没有过多问过。想来自己其实并不怎么了解你的生活。我们之间,默契般的形成了一种礼貌的距离,这样的不近不远刚刚好,既不彼此牵制,又不过分疏远。

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

“你那边怎么样?工作顺利吗?”我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你聊。反正天气这么好,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嗯,是我之前一直想做的。你也知道我找了很久了。挺好的。”

你这么说的话,我也为你高兴。

“小早,我爸生病了,好像挺严重的。我可能要回家了。”

“啊?”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那一刻我好像失聪了,“啊?你刚说什么?”

“我爸......好像快不行了。突然一下子就病了。”你停下来,站在树荫下,“我可能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这次是成群结队的飞鸟扑翅膀的声音。

可我分明还是听清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是继续向前走,你便也跟着我走,我们的步伐很慢很慢,希望能就此冻结住时间,可还是一不留神就到了傍晚。

我始终记得那天忧伤的夕阳,和被夕阳的余晖笼罩下的,你孤独的剪影。我们脚踩着车水马龙,一伸手就够得到太阳,一拥抱就是整个世界。

我们大口呼吸着不要钱的新鲜空气,谁说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走得累了,我们就靠在桥壁上,把自己想象成是两个主宰世界的神,任性地用手指对着桥下的密密麻麻指指点点,胡乱一气指点江山。

“我爱上海。只是这东方明珠的球看腻了,给我换成方的吧。”你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知道你没喝酒,你只是醉在梦里了。

“喂,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好久好久之前有一部电视剧,叫《奋斗》,就是佟大为演的那个。”你侧过身来看着我,“剧情到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一句台词,我莫名其妙总能想起来。

他说,华子,我们怎么开始走下坡路了。

我时常也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我自己找不到答案。我也忘了华子给他的答案是什么了。所以我想问问你,小早,我为什么一直都在走下坡路呢?

为什么我一想到我的人生,脑中就会浮现出,一无所有、无能为力......这样消极的词呢?”

我只是个冒牌的神,当然不知道,只能违心地拍拍你的肩膀,劝你:“都会好起来的吧。”

晚霞瞬间染红了你的眼眶。你说真想逃离这个世界啊。

从此我眼中的夕阳,都是悲伤的。

从此我记忆中的你,都是悲伤的。

“后来的我们依然走着,只是不再并肩了,朝各自的人生追寻了。”

可能是一语成谶。这一年,我们刚好二十五岁。我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它们再精彩,也不抵年轻时的那几年。

你抱怨上海的梅雨季真是让人生厌,衣服怎么也不干。可我在你眼中看到的却满是留恋。

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因为不想走,故意将东西收拾得这么慢。

租的房子还有一个月才到期,你说钱不用退了,然后把钥匙交给我,说正好可以让我过渡用,如果喜欢这里,还可以续租。

我说你真是人傻钱多。

“那不是正好嘛?”你冲着我傻乐。只是这一次我只一眼就把你识破。

即便如此,我实在不善言辞,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你离开的时候假装毫不在意,云淡风轻罢了。


美人说,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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