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哪个季节,不管天晴下雨,镇上都有她的身影,目光呆滞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或者看着某一处发呆发笑。一年四季,她脚下趿拉着各种各样的鞋子,有高跟也有平底,有一尺长的男士鞋也有不到她脚后跟的鲜艳童鞋。乱糟糟的短发一天一种造型,高个子宽肩膀从身后总会让人误认为她是男人,因为流浪,身上的衣服总是皱皱巴巴,很多时候,根本分辨不出啥颜色。一张洗不净的脸写着沧桑写着与世隔绝,没有女人的清秀也没有妩媚,地包天的大嘴有时候发怒像极了大猩猩,唯一能证明她是女的也唯有那对女性的标志。
她在小镇游荡,每当看到鄙夷的目光或者听到议论她的声音,她心情不好了就会骂骂咧咧,但更多时候会选择一言不发一走了之。
她喜欢去商场,喜欢时尚的衣服和鞋子,更重要的是商场有水龙头和厕所,渴了在水龙头喝个够,夏天困了随意一处闲置的屋檐下就可以呼噜震天,不管衣服盖的住盖不住肚皮,也不管裤子的拉链拉上拉不上,她的睡姿总是很张扬很个性,象一头母牛也更象一头大象。冬天,一张包公脸和头上的煤渣就知道她在哪过的夜。偶尔也有一天,会衣衫整齐地出现在小镇,但没过多久,脸和衣服依旧没了模样。
她睡觉的时候总有一些碎调皮捣蛋鬼,用胡集蛋儿把她当靶子,或者叠一只纸飞机将她当成机场。每次她被惊醒,都会一骨碌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从猩猩般的大嘴里噼里啪啦滚动出一大堆脏话,骂得困了倒地继续鼾声如雷。
一来二去,她成了商场的熟人,商户们每天看不到她就像没看到太阳一样。没人知道她姓甚名谁,也没人知道她有没有老公有没有孩子,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她的家距离小镇不远。时间久了,从她自言自语中,从她愤怒的言词中,人们知道镇上有垃圾男,总是趁她熟睡的时候骚扰她性侵她。没人知道她的黑夜是怎样熬过来的,但偶尔的鼻青脸肿证明她曾被野兽蹂躏过征服过。
寒来暑往,她依然健壮依然流浪,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家,也没人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只知道她每天来商场的目的。
就在小年那天,她来商场了,发型依然很个性,那张南瓜脸又脏又皴,因为冬天更加沧桑,短夹克的污渍遮盖了衣服的本色,崭新的黑长裤黑皮鞋与上衣形成鲜明对比。她一边走一边和身后骑电摩的男士开心地说着话。年底了,商户们都忙着处理货物,没人注意她羞涩的神情和眼里的欣喜。
她一家一家转着看着,骑电摩的男人跟在她身后,每到一家,男人都会下车跟着她进去看她挑选,全然不在乎别人好奇的目光。男人细高个清瘦而干净,白皙的脸庞被岁月刻满了皱纹,一身衣服虽然旧但很合体,一双翻毛棉鞋都在靠近鞋帮的地方开线了,但鞋面上看不到一点灰尘。每到一处,男人都会讨好地对商家陪笑,并小心翼翼地问商家他那流浪的女人可不可以试衣服?
她看不到男人那份卑微,也看不到男人眼里那份无奈,她只顾挑选着自己心爱的衣服。虽然她不是常人但眼光不错,挑的衣服都是款式很新颖很时尚的。每当商家报完价,她都会立马放下心仪的衣服转身离开,不管男人在身后有多尴尬。
转了一圈,男人赔不是赔了一圈,为了她,男人心甘情愿。
男人的手机响起,她立刻把那张脏脸凑过去听,并问道是不是颖儿,给娃买一身新衣服,还说自己不买了,过年就是过孩子,大人穿不穿新衣服无所谓。男人装好手机嗔怪地说:“你啥都包管,赶紧看衣服,今天要不是运气好碰见你,快过年了你也乖乖的,整天趁人不注意光知道往外跑,每次找你还和人捉迷藏还和人斗智斗勇,整天流浪看你都脏成猪了,今天发工资了,你要啥就给你买,外面这么冷的哪有咱家好?以后听话不?还偷偷往外跑不??”她一脸娇羞地看着他点头,咧着嘴呵呵笑着,下嘴唇几乎盖住了上嘴唇,那温顺的眉眼,让大猩猩立刻变成小花猫。
不一会儿,一个推着自行车戴着口罩身穿大红棉袄的女孩来了,她试着衣服看着店外的女孩,目光柔柔的没了往日呆滞,眼里满是慈爱与欢喜,她笑了嘴咧得更大了,脸上的皮肤更皴了。男人在她身后帮她抻平衣襟,女孩把自行车放在路口无人的地方,蹲在车旁远远地看着开心的她,看着一脸柔情的男人,眼睛弯成了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