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幕降临又是一个多云夜晚,澶州南北两城城内和城外南岸军营处处传来喧闹声,北门城楼张灯结彩人影穿行像喜庆过节般,和昨日不见半个人影不见丝毫灯光截然不同,而隔岸望去黄河南岸营寨内军卒都在痛饮着酒吃着肉,深冬时分夜晚酷寒,但还有数处军卒在赤膊角斗,四下围观将士不时发出喝彩声,各种嚣闹声音交错在一起数里外都能听得到。
韩德让策马在小河北岸岸上远远看着澶州城外热闹景象久久一动不动。
冯延辉跟在他左侧,道:“他们是故意的。”
右侧慕容平也点头笑道:“这个我也能看出来,他们分明就是想气我们。”
韩德让道:“萧大王不幸遇害,李继隆这老狐狸得了先手,宋军士气正旺就摆出这副不将我军放在眼里的姿态,是想在气势上完全压倒我们。”
冯延辉道:“今早前军失去主帅军心动摇,如不是义父及时率军赶到增援还亲自出阵和他们对垒,怕现在前军已被他们击溃,前军一旦被击溃,那我们后军也独木难支了。”
韩德让慨然道:“太后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冯延辉道:“久闻李继隆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果然名不虚传。”
慕容平道:“要是我能斩了那宋将就好了。”
韩德让道:“现在军中都在怀疑萧大王遇害了吧?”
冯延辉道:“是,都在暗中传。”
韩德让道:“如果继续传下去,我们军心就会更乱。”
慕容平手中三环大刀指向黄河南岸宋营方向,道:“义父,我觉得如今只能速战速决,趁军心还未大乱就在今夜从两侧强渡黄河,偷袭他们城外大营。”
韩德让看向冯延辉,道:“你怎么看?”
冯延辉摇头道:“我不认为李继隆今晚会真的放松警惕,而且他今晚也可能会主动渡河来攻击我们。”
韩德让嗯了声轻轻点头,他扬起手中马鞭指向澶州城,道:“我敢肯定今夜这两侧营寨会变成两座空营,李继隆会将两翼军队埋伏在澶州南北城,如果我们劫寨他们就能制造混乱,现在我军最怕的就是混乱——但如果我们不去劫寨,他们同样会伺机而动,所以今晚谁都别想过个安稳夜,我们攻过去的话必招大败,只能先守住阵脚让事态不会变得更坏。”
慕容平脸上露出愧色,道:“是这样。”
韩德让看向冯延辉脸上露出笑意,道:“你和你曾祖很像。”
冯延辉道:“大王见过他。”
韩德让点头又看向南边道:“那时我还小,在京城曾有幸得到他教诲,最让我铭记于心的是他曾说过——民重君轻,无论何时何事只要将民放于心,能救天下百姓水火,就算亏对君亏对心亏对青史也在所不惜。”
冯延辉道:“义父也是一直是这么做的。”
韩德让没有出声,他突然听到辽军军营后方遥远处传来一阵号角声,愕然回过头微微皱起眉头。
冯延辉道:“太后到了。”
慕容平道:“她也来得好快。”
韩德让轻叹口气神情间露出一丝淡淡伤感。
* * * * * *
萧绰住的巨大白色营帐已搭好,她身穿素白色单衣赤脚站在营帐正中的虎皮地毯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耶律隆绪站在她身旁也不敢出声,见韩德让进来稍稍松了口气,道:“叔叔来了。”
韩德让大步来到萧绰身前拉住她的手,皱眉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萧绰望着韩德让不觉身子微微发出颤抖,双目有泪光闪动。
耶律隆绪看到他们这般模样神色也有些感慨。
韩德让道:“皇上,今夜请你坐镇前营中军大帐,让三军将士可以安心,但切记不要让任何将领擅自出击。”
耶律隆绪点头快步走出营帐,大帐门处有内外两层帐门,依然有阵冷风从外吹进来,萧绰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韩德让忙从床边拿起一张雪白的厚貂皮斗篷帮萧绰披上,轻声道:“燕燕,不会有事的。”
萧绰含泪看着韩德让,微微颤声道:“我记得上一次景宗皇帝去世那天,我抱着绪隆也是这般害怕,我哭着把你和耶律斜轸找来,问你们我该怎么办——”
说到这她看着韩德让目光带着依赖。
韩德让轻轻点头,道:“耶律大王说,只要信任我们就不会有事。”
萧绰点头双手抓住韩德让的手,道:“可你——当时什么也没说。”
韩德让微笑道:“我对你的心意永远不需要说。”
萧绰望着韩德让从容镇定的脸色,自己脸上才渐渐露出一丝笑容,道:“这次又多亏你及时赶来稳住阵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韩德让道:“你之前说得对,轻敌和契丹汉族不和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李继隆就是想利用这些将我军分头击破。”
萧绰神情又变得有些冷,道:“萧挞凛让我失望了。”
韩德让拉着萧绰的手在床边坐下,轻声道:“这个不能让别人看出来,萧大王中李继隆诡计丧命,如今他的死讯已经是纸包不住火,如果任由三军将士私下猜忌军心就会大乱,你还是要褒扬萧大王功绩稳住军心。”
萧绰沉默片刻轻叹口气,道:“我也是这样想,瞒是肯定瞒不住——明日开始我和耶律隆绪会为他致哀停朝五天,我要亲自为他致悼词。”
韩德让点头道:“这样做就对了,悲痛和恐惧如果处置得当,一样能化为愤怒和勇气,这正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
萧绰道:“除此之外,还要我做些什么吗?”
韩德让看着萧绰神色带着几分爱惜,道:“其他事就等我去做吧,我要代行前军主帅指挥权,将后军交由皇上指挥。”
萧绰也看着韩德让,轻声道:“好的。”
* * * * * *
澶州北城北门楼上李继隆正和杨嗣等数十位将领摆宴喝酒庆功,李继隆身着白衣轻装佩剑坐在正中席位,左侧是张环带领的澶城驻军守将,右侧是杨嗣带着的援军将领,所有人面带欢笑兴高采烈,冯延赞和杨宗永也在座,分别在张环和杨嗣两边的最后位置,他们都没穿盔甲穿的都是文职官服。
慕容英今晚稍带妆容穿一身青色衣裙分外美丽动人,她陪坐在李继隆身旁帮他斟酒,只是她每一次斟酒都只帮李继隆斟小半杯。
张环起身举杯面向李继隆,笑道:“大帅神机妙算末将佩服万分——咱放跑了只狼仔,回头就射死头大老虎,立刻就把当前战局劣势扭转过来——”
李继隆座中举杯,微笑道:“张将军过奖,打仗还得靠三军用命才行。”
杨嗣也笑着对众人道:“大帅刚收到瀛州季延德将军派人送来急信,说瀛州那边辽军暂无动静不再攻城,让我们这边务必小心辽军突袭,大帅让信使回去将这里情形告诉他,估计季将军得知也会松口气。”
在座不少将领纷纷笑出声。
李继隆道:“我也让信使告诉季将军,现在还不可大意。”
他望了眼城楼北方,神色有些严峻道:“契丹国二十万大军兵临澶州城下,我这边现在加上杨将军带来援军和招募的新军还不到十五万,昨晚射杀萧挞凛让我军士气高涨,但韩德让这只老狐狸可不容易对付。”
杨嗣道:“我们这十五万人马还包括西侧遂州杨延昭将军所率五千静塞骑兵和五千守城步军,他在西侧一边要防守骚扰辽军侧翼推进的大军,又要游击支援澶州这边战场,着实不容易。”
李继隆点头喝干杯中酒,慕容英又帮他斟了小半杯。
杨嗣看在眼里呵呵笑道:“慕容姑娘,你这样斟酒,大帅可喝得不痛快!”
慕容英也不理他,对李继隆道:“义父你少喝点。”
李继隆笑道:“没事,今晚和各位将领庆功,就该喝个痛快。”
张环也笑道:“是啊,这天寒地冻,咱当兵的多喝两杯,就更有力气操家伙。”
他这番话立刻引得身边不少将领出声呼和。
李继隆手指坐在最后位置的杨宗永,道:“英儿,今天杨少将军力战辽将也有功劳,我赏他酒一杯,你帮我拿过去。”
说着他拿起酒壶在桌面上一个空杯上斟满了酒。
慕容英稍一迟疑还是起身小心翼翼拿着酒杯走向杨宗永,她身姿婀娜金发蓝眼,一时间两边将领看着她屏息无言,四周静了下来。
杨宗永早已站起身,他看着慕容英就像朵鲜花般来到自己身前,不由得感到一阵心跳,慕容英看着他更感觉耳根有些发热,越靠近越感觉自己心跳加快,等来到他面前手微微一晃将酒洒出一些,她更有些不安低下头,杨宗永笑着从她手中接过酒杯一口喝干,又躬身对李继隆道:“谢大帅。”
李继隆笑着大声道:“英儿,你就坐那陪杨少将军说话吧,我这边也和杨老将军张将军有要紧事说。”
他说完杨嗣和张环都发出笑声,慕容英更是脸微微发红尴尬得有些不知所措。
杨宗永对她轻笑道:“慕容姑娘如不嫌弃就请坐。”
慕容英感觉身旁不少目光在看着自己,她突然转身冲李继隆轻哼一声快步在杨宗永身边走过跑下城楼,这下变故也令众人都有些惊奇。
杨宗永也有些发呆看向李继隆。
李继隆微笑着并不出声。
杨嗣笑着大声道:“你还不快去把她找回来。”
杨宗永忙双手抱拳道:“遵令。”
说完他跟在慕容英身后跑下城楼,听到身后传来一片笑声。
* * * * * *
慕容英一口气跑下城楼又慢慢停下脚步,杨宗永追到她身后,道:“慕容姑娘,你去哪?”
感觉杨宗永就在自己身后,慕容英嗔道:“他们都好坏。”
杨宗永嗯了声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丝笑意。
慕容英突然回过头狠狠瞪了杨宗永一眼,道:“你是不是和义父他们串通好一起欺负我?”
杨宗永脸上笑容连忙褪去,愕然摆手道:“没有——真没有。”
见杨宗永紧张神情慕容英忍不住又噗哧一笑,又很快撅嘴道:“你说你都不认得我了,看来是早就把我忘记了。”
杨宗永看住慕容英道:“其实一直都有想你的,只是想的都是你当时模样,想不到现在变化还挺大。”
慕容英道:“是变丑了吗?”
杨宗永笑道:“还是一样美,就是小姑娘变成大姑娘了。”
慕容英被杨宗永称赞有些害羞,道:“我们找个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坐下。”
杨宗永看了眼四周城里到处灯火通明,道:“哪?”
慕容英道:“你跟我来。”
* * * * * *
澶州城是如今宋朝北边正中门户,自太宗两次北伐以失败告终,辽宋战争的主动权逐渐落到契丹国手中,宋朝由攻转守逐年将澶州城改造成一座南北相呼应的巨大军事堡垒,尤其北城中所有设施和住民几乎都为驻军服务,而城北中央是座宽阔的点将练兵校场。
今晚校场同样四周灯火通明,偌大的校场空无一人,杨宗永和慕容英坐在将台边缘上一直都没有出声,过了会杨宗永道:“你冷不冷?”
慕容英白了他一眼,道:“你就会问这个?”
杨宗永想了想,道:“这些年你都在干嘛?”
慕容英双手托腮看着宽阔的校场中央,道:“还能干啥?开始学学绣花裁衣做菜煮茶,还有弹琴化妆唱歌跳舞,后来我不想学,就缠着义父找人教我骑马射箭耍刀舞剑。”
杨宗永轻笑道:“你学那些做什么?你又不能上战场打仗。”
慕容英轻叹口气道:“义父这么说,你也这么说。”
杨宗永道:“是啊,你见过有女子上战场的吗?”
慕容英不服气地道:“唐朝太宗皇帝的妹妹就有支娘子军。”
杨宗永笑道:“那要不你也组支娘子军吧。”
慕容英有些奇怪地看向杨宗永,道:“你说真的?”
杨宗永点头道:“真的。”
慕容英又转头看向前面,道:“你会帮我吗?”
杨宗永道:“会的,我在遂州城曾帮爹爹招募新兵,还真有女子来应征,其中有些气力不比男子小,不过——”
说到这他看了眼慕容英没再说下去。
慕容英道:“不过什么?”
杨宗永笑道:“我们父子打仗可都是骑马冲在最前面的。”
慕容英哼了声,道:“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杨宗永道:“我知道你做得到。”
慕容英道:“你还记得上次我们比武吗?”
杨宗永道:“记得,我们先比拳脚再比刀剑。”
慕容英点头道:“我那时和很多人比试过,可看得出他们因为我是义父收养的义女,没一个是认真和我打的,就你是个例外。”
杨宗永抓了抓头皮,道:“我也是年少不懂事,其实我该让你的。”
慕容英纵身跳下点将台双手叉腰对杨宗永道:“我才不要你让——”
她眼珠一转笑道:“上次我们还没打出胜负就给义父制止了,你说你们杨家马上枪法才最厉害,我们去牵马拿武器在这比试下。”
杨宗永微笑着道:“你说真的?”
慕容英点头认真地道:“真的。”
* * * * * *
月光之下杨宗永白马银甲手持白杆银枪背负两面鹰旗静静站在校场中央,白色蓝鹰战旗和银色铠甲散发着耀眼光芒,他看到校场大门方向黑暗中跑出一匹同样神骏高大的青骢马,马上慕容英身披青铜色链甲外罩绣凤粉色战袍,手持把长杆绣凤月牙刀,刀面长有尺半,比武将常用的大刀要窄些薄些,亮银刀锋在火光下流动出阵阵青光,鎏金刀口挂着红色穗子,慕容英头上并没有戴头盔,只是把长发束成个发髻用条红色布巾包住扎紧,策马来到杨宗永身前。
杨宗永提枪骑马绕了慕容英一圈,将她上上下下看了遍双目露出诧异之色,道:“看不出你还真有几分武将模样。”
慕容英等杨宗永再次回到她身前,冷冰冰地道:“你看够了吗?”
杨宗永点头道:“看够了。”
慕容英道:“那就开打。”
她在马上持刀抱拳神情严肃地道:“久闻杨家枪法天下无双,慕容英在此向杨少将军讨教一二。”
杨宗永嗯了声突然单手提枪向慕容英面门刺去,他手中留有余力本想枪到慕容英面前收住吓她一跳,不想慕容英双臂抡刀刀锋在马头前将杨宗永长枪枪尖打在一旁,两匹战马嘶喊一声交错而去,慕容英双手持绣凤月牙刀趁势在杨宗永身后掠过,将杨宗永身后白色蓝鹰旗砍下一面。
一白一青两匹战马跑向校场两侧,杨宗永兜转马头见自己一面背旗跌落后斜插在校场中央附近地面,不由得脸微微发烫更是心中诧异。
慕容英勒转马头转过身看着杨宗永神情带着几分得意笑容,道:“如何,杨少将军?你可要小心啊。”
杨宗永再不敢怠慢叱喝声催马向慕容英冲去。
慕容英见杨宗永双手持枪来势汹汹,不甘示弱大喝声中挥刀迎上,两匹战马交错这次杨宗永双臂挥枪挑向慕容英右肋,慕容英用刀尖拨开,只是杨宗永这招是虚招,两马交错杨宗永收枪发力再刺,一收一发快如电闪,枪尖颤动分出多个枪头像毒蛇吐信般虚实难分,但慕容英并不惊慌身子扭转,杨宗永刺出这一枪贴着她后背刺空。
两骑战马跑远几乎同时一起转过马头,杨宗永看着暗自点头,慕容英也早已收起笑容,彼此又策马冲向对方。
这次慕容英抢先挥刀疾砍,杨宗永双手举枪斜挡将对方刀势卸在一边,刀砍在枪杆上发出刺耳金属声火星四溅,可见杨宗永所用长枪枪杆都是精钢锻造,两马回旋杨宗永和慕容英刀枪并举打了几个回合又策马跑向两侧。
这一轮交手过后慕容英也觉得双臂传来一阵麻木,知道在力量上始终是杨宗永更占上风,等到下一轮交手她挥刀连续几招虚招后如转轮般砍出一刀,也被杨宗永看破一枪将她的刀打在一旁。
校场上两骑战马不时互相冲击和纠缠,转眼间二人打了二十多回合,随着又一轮盘旋近战后各自交错跑开,慕容英已有些气喘吁吁,她等自己缓过口气才回转马头,见杨宗永在远处早已停下马似乎在等自己,她轻轻咬咬牙又策马冲过去,杨宗永微微一笑喝了声迎了过来。
双马交错慕容英依然虚晃一刀然后挥刀直取杨宗永面门,不想杨宗永单臂挥枪迎来,他出手果断枪尖重重打在慕容英绣凤月牙刀脊处将刀打偏在旁,同时他整个人在马上站起来换成双臂持枪挑向慕容英面门,慕容英挥刀落空知道不好,匆忙闪避只见面前一片红缨绽开,同时头上风声掠过,杨宗永长枪枪尖已将她头上扎着的布巾挑走。
慕容英一头金黄色长发如流云般散落,她策马来到校场一边心头还在不停剧烈跳动,见杨宗永在不远处收回长枪将自己的红布巾摘下放入战袍怀中冲自己笑,她心下生恼还想催马再战,突然听到校场中央点将台上传来一阵金锣声,望过去见鸣金敲锣的竟是杨嗣,而将台上除了杨嗣,李继隆带着张环、冯延赞等众将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上面。
看到李继隆来了慕容英更是羞得脸红发烫,杨宗永忙策马来到将台前下马将银枪重重插入在身边地上,躬身抱拳道:“大帅。”
慕容英见李继隆和杨嗣等众将都在看自己,也策马来到杨宗永身旁停住下马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李继隆看着他们沉声道:“你们可知罪?”
杨宗永道:“末将私下找慕容姑娘来校场比武,是末将的罪,与慕容姑娘无关。”
慕容英愣了愣愣刚想开口,见杨嗣看着自己笑着连连摆手似乎在示意自己不要出声。
李继隆轻哼一声道:“大战一触即发,你们这样私下争斗,如有什么闪失岂不让敌军笑话?”
杨宗永道:“是末将思考不周。”
李继隆看了眼校场中央那面被砍断的鹰旗,道:“念你们都没有损伤,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许再胡闹。”
杨宗永躬身抱拳道:“谢大帅。”
李继隆又瞪向慕容英道:“你怎么说?”
慕容英怯声道:“我知道了。”
李继隆沉着脸转身离开点将台,杨嗣又冲杨宗永和慕容英笑了笑,跟上李继隆道:“大帅,打完这场战,这个媒人谁也别和我抢。”
听他这么说张环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声。
慕容英听杨嗣这么说及张环等武将笑声更是脸涨得通红,她沉默半晌才敢去看杨宗永,见杨宗永正拿出自己头上被挑落的红色布巾,那本是一方绣花手帕,刚才慕容英用来扎住长发。
杨宗永见慕容英看来笑着轻轻扬了扬手中布巾,慕容英冲杨宗永努努嘴转身快步跑到那截被她砍断的旗杆前,俯身在地面拔起旗杆也冲杨宗永摇了摇鹰旗,脸上同样露出得意笑容。
杨宗永笑道:“那面鹰旗就送你了。”
他将手中布巾整齐对折两次后放入战袍中,道:“这个就送我吧。”
慕容英嗯了声双目闪烁着光芒。
杨宗永赞道:“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就算是在静塞军中,也真没几个汉子能打败你。”
慕容英道:“那当然。”
她忽然又轻叹口气,道:“可惜义父不会让我上战场的。”
杨宗永拔起插在土地上的银枪道:“只要有我在,就不用你上战场。”
* * * * * *
夜色下冯延辉独自一人骑马在澶州北城和辽军军营间的小河北岸行走,神情有些发呆地看着澶州北城北门楼上灯火闪耀。
突然慕容平策马提刀来到,道:“延辉,你在看啥?”
冯延辉回过神,轻声道:“他们在庆功。”
慕容平来到冯延辉身边也看向澶州北城北门楼,道:“他们肯定已经知道射杀了萧大王,当然会庆贺。”
冯延辉沉默了会道:“今天你第一次和宋将交手,有什么感觉?”
慕容平一愣想了想笑道:“我还真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有些可惜,没能斩了他,不过他也挺厉害,说不定他也有可能杀了我。”
冯延辉心头有些沉重,轻轻点头道:“换作我也是一样。”
慕容平抬头望向天上露出的明月,眨了眨眼睛道:“这么说起来,我现在能活着和你说话都有些运气。”
冯延辉道:“战场上生死原本不过瞬间的事。”
慕容平道:“你在这就是想这事?”
冯延辉道:“不是。”
慕容平道:“那你在想什么?”
冯延辉道:“我想过去看看。”
慕容平愕然片刻,轻声道:“你想偷偷一个人过去?”
冯延辉道:“我会和义父说的。”
* * * * * *
第二天天色还没亮李继隆已站在澶城北城门城楼上,慕容英陪在他身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李继隆也不回头轻轻笑道道:“昨晚没睡好吧?”
慕容英轻轻嗯了声。
李继隆神情有些怜惜,道:“没睡好就多睡会,是不是我出门时咳嗽声把你惊醒了?”
慕容英轻声道:“不是。”
她走到李继隆身旁,道:“义父,昨晚是我找杨少将军比武的。”
李继隆道:“我知道。”
慕容英奇道:“义父知道?”
李继隆回头看向慕容英,道:“我只是想看下宗永有没有担当的勇气。”
慕容英噢了声脸上露出笑容,道:“他该是合格了吧?”
李继隆点头道:“是,把你交给他我也放心了。”
慕容英脸一下变得通红,低头轻声道:“义父,你又乱说。”
李继隆道:“我其实不只是想帮你找个如意郎君,而是我已经老了,杨嗣和高琼这些老将年龄比我还大,杨延昭将军年龄也不小,将来统领静塞军驰骋边关的只能是宗永延赞他们。”
慕容英心中突然有些伤感,她抬头看向辽军军营,道:“要我说最好这一仗能全歼敌军,活捉萧太后和那个契丹国皇帝,那样就再也没有麻烦事了。”
李继隆轻笑道:“傻话。”
他看向辽军军营又轻咳两声。
慕容英道:“义父,你昨晚都在这,今天一大早又来这,是准备出击吗?”
李继隆道:“我在等对方动静。”
他话音刚落远处契丹国军营突然响起一片悲鸣号角声,远远传来像是在吹奏着一曲哀歌让人听了为之伤感。
李继隆闻声轻声叹了口气。
慕容英看着李继隆突然发现李继隆像是变得更苍老了些,她心中有些疑惑不敢出声,过了会杨嗣带着杨宗永快步跑上城楼大声道:“大帅,他们发丧了。”
他跑到李继隆身后也喘了口气。
李继隆回过头看向他们,杨宗永双目有些泪光,神情激动道:“真的是射杀了契丹国前军统帅北院大王萧挞凛。”
慕容英开心笑道:“那太好了。”
杨嗣慨然道:“这下杨老令公真的可以瞑目了。”
慕容英见李继隆眉头紧锁面色有些难看,心中慌张忙上前扶住李继隆道:“义父,你怎么啦?”
李继隆轻轻摆手推开慕容英,看向杨宗永道:“你怎么看?”
杨宗永略一迟疑,道:“末将刚听到时也很高兴,但随后就想这是辽军试图将萧挞凛的死讯化为辽军将士的复仇之心。”
李继隆沉声道:“说得好。”
他又望了眼辽营道:“现在谁统领辽军前军?”
杨嗣道:“韩德让。”
李继隆道:“果然是他。”
杨嗣道:“还有消息说契丹国萧后和皇帝耶律隆绪也到了前营,他们要为萧挞凛停朝五日。”
李继隆神情越发凝重道:“就是说他们要在这五天内养精蓄锐积攒力量,等到五天后和我们决一死战。”
杨嗣道:“应该就是如此。”
李继隆道:“如此我军现在还无法主动出击,还得以守为主,他们一旦开战必然先攻击我方城外两翼,你统领的博野军团势必压力会很大。”
杨嗣抱拳道:“末将明白,大帅只管放心将两翼交给我。”
张环和冯延赞也快步走上城楼,张环面带喜色大声道:“大帅,京师那边已有消息传到,圣上统领京师禁军青龙白虎两营御驾亲征。”
李继隆全身一震双手握成拳头,面色也有些发红,他猛然望向契丹国军营用力挥了挥拳头,嘴角发出笑声。
杨嗣望着契丹国军营也是哈哈大笑道:“圣上率军来到澶州城,那我们还怕什么萧后母子和韩德让。”
* * * * * *
辽军中军营内已挂满白色旗幡,萧挞凛尸体经过处理如沉睡般摆放在营帐正中空地之上,萧绰身穿白色丧服亲自宣读悼词,耶律隆绪也一样穿穿着白衣默默站立在旁,神情带着几分悲凉。两旁耶律适瑜、耶律洪定、萧古愣等武将低头致哀,不少人流下眼泪,四周契丹将官分批进入中军营寨在远处绕着萧挞凛停尸处致礼,有人面向萧挞凛尸体跪地鞠躬,也有人哭倒在地捶足顿胸,还有人悲愤填膺拔出短刀刺伤自己手臂将鲜血滴在土地上。
中军营内韩德让静静坐在一旁侧位之首,看着空着的主帅位不发一言。
冯延辉悄悄来到韩德让身边轻声道:“义父,宋国京师那边有人来了。”
韩德让道:“带他进来。”
很快冯延辉带着一汉人穿着的白衣中年人进来,中年人相貌平常见到韩德让连忙跪倒道:“小人拜见大王。”
冯延辉对中年人道:“你再说一次,赵恒来前线了。”
中年人道:“是,宋国皇上统领禁军青龙白虎两营御驾亲征增援澶城,白虎营由老将高琼统领,青龙营由皇上亲自指挥,宰相寇准也随军前来。”
韩德让神色不动道:“好,辛苦了,下去领赏。”
冯延辉应了声将中年人带了出去。
韩德让独自在营寨内发了会呆,连萧绰和耶律隆绪走进来都没有察觉。
萧绰走到他身旁,道:“出什么事了?”
韩德让回过神看了眼萧绰和耶律隆绪,道:“赵恒来了。”
萧绰哦了声并没有惊慌脸上反倒露出笑容,道:“看来我要和他在这相见了。”
韩德让道:“是。”
萧绰在营帐内主帅位坐下,耶律隆绪站在她身旁道:“五天后决战,大王不会因为赵恒来了而有所改变吧?”
韩德让道:“我要派王继忠出使宋国。”
耶律隆绪微微皱起眉头,奇怪地道:“这时候派这个降将出使做什么?”
韩德让道:“议和。”
耶律隆绪诧然道:“议和?”
他手指帐外道:“这些将士正群情激奋渴望一战为萧大王报仇,叔叔为何突然要派人去和宋朝皇帝谈和?”
萧绰对耶律隆绪轻轻摆了摆手,对韩德让道:“你是真想求和吗?”
韩德让淡淡道:“一边打仗一边谈和。”
萧绰道:“我明白你的策略,赵恒如果得知我们想谈和,未必会继续率军前来澶州城,如此我们打赢这场决战的把握就多了一分。”
韩德让道:“是,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但我以为,伐交尚在伐谋之上。”
耶律隆绪这才明白韩德让所想轻轻点头,道“隆绪明白了。”
萧绰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道:“五天后如果赵恒没有到澶州城前线,这场决战你有几分把握打赢?”
韩德让道:“六分。”
萧绰又是再度沉默片刻,突然她站起身手轻轻抓住耶律隆绪看着他,双目闪过精光道:“那我再给你加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