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完家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我关注到楼道有盆草。
挺高的,到我的大腿,叶子宽又长。
它应该有个品种,可能还有个名字,但我从来没有在这方面做过了解。
看到它的时候,叶子上蒙了一层灰尘,细看像谁特意撒了粉笔灰在上头。叶子从边上一路焦黄入里,严重点的地方,叶缘细细地卷了起来。
我并不知道它在这楼道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它生从何来,死又欲往何处。
只是它如此优秀地吸着灰尘坚持在这里。
我想,家里灰尘是有,赶巧我又不爱打扫。
又想,原来家里就我一个活物,加上它半死不活,统共可以算一条半命。
听起来真是热闹了不少。
还想,放在这里迟早枯死。如果我搬回去,浇浇水施施肥给救活了,也算是功德。
最后想,况且是免费的。
它被放在阳台上,施肥这件事并没有发生,我还是不在这方面做研究。
除了每天出门前给它浇水,回来又再浇一次水,我和它的交集只在挂收衣服和一开始忘了拉窗帘的晚上,起来上厕所被它的影子吓一跳。
六月的周末,天气闷且潮,天黑压压地罩下来。我躺在床上,手机上弹一则单身人士遇害的消息。
略略看完,很是感慨。
不然我明天去看看买只狗要多少钱吧。
正思索着要不要备一把美工刀在枕头边防身,窗外细弱传来连绵的猫叫声。
听着很像婴儿的声音,从前在网上有看到过这种手法的诈骗,我一再谨慎,捏着手机摸到阳台去。
是只橘色的猫。
躲在那盆草下,淋得浑身的毛都贴在身上,瑟瑟发抖。
原来下雨了。
我住两楼,它好大的本事。
我四处望望,把它抱进门。
家里算有三条命了。我想。
阳台上的那盆草不知不觉长得很好,英姿勃发,窜得更高了,叶片上透过雨水闪出光泽来。
我摸了摸,很感慨。
看来我养东西挺有本事的。
我望向淑芬,听说猫也挺凶的,那就靠你保护我了。
淑芬保护我的事也没发生,日子十分太平。
早上阳台上的草一小壶水,淑芬一小碗奶。
后来是草一大壶水,淑芬一大碗粮。
淑芬同那盆草走得很近,喜欢逮叶子玩。
只是淑芬性别男,我把淑芬养大成猫,它越大我就越愁。
一开始愁它常常不小心把叶子掰折了。
后来愁它万一到期发情,要不要去做绝育。
最近愁它怎么还不发情。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淑芬都快四岁了。
万一这王八蛋在外私自解决了,我们家私生子岂不是遍布大江南北。
听说猫咪私生活混乱也会生病的。
我愁得睡不着。
春末的夜晚抱着淑芬在阳台上叹气。
“淑芬呐,春天都要过了,你还没感觉要来不及啦,憋可要憋坏的。”
“淑芬呐,你在外头上了小母猫就带回家,咱不生病就好,我不反对这桩婚事。”
“淑芬呐,咱明天去医院看看吧。实在不行我们把绝育做了,你以后再安分我也放心。”
我又忘了拉窗帘,第二天阳光灿烂,直直将我晒醒去上厕所。
眼未及睁,一双手冰冰凉凉摸到我胳膊上。
我一声惨叫直冲云霄。
睁眼是个绿衣的姑娘,亭亭玉立站在我床边。
我还在叫,中途淑芬在她身后跳进来,看了一眼又踱出去了。无声无息。
王八蛋,养你何用。我叫得越发凄厉。
绿意姑娘规规矩矩听我叫了一阵,一双手就要捂上来。
我想我可能马上要被迷昏了。
此时不反抗更待何时!
我一个猛子扎起来,要往外头逃命。
她倒眼疾手快,抓着我的胳膊捂上我的嘴。
动作极其敏捷,不过很轻柔。
她说:“嘘。”
我想客厅里还有她的同伙也不一定,瞪着眼睛一个劲点头。
她松开手把我牵到阳台上。
我盘算着一会儿怎么抱上淑芬杀出重围。
她指指花盆:“我就是你带回来的这盆银皇后。”
我望着花盆里的大坑,心里一片苍茫。
还以为是个小偷,谁知道是个神经病。
我偷偷踮脚往阳台下望望,大约我的草已经惨遭毒手。
这下完了,叫她弄死了也判不了她的刑。
我又偷偷踮脚,估摸着两楼的高度我能不能顺利跳下去。
绿衣姑娘盈盈一笑,摇身一变,那盆草,就还是那盆草。
又是一变,就还是个笑盈盈的绿意姑娘。
我几乎哭出来,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仙人饶命……”
她忙忙上来接住我,福了福身,敛了笑脸,要谢我的“救命之恩”。
我一边抖一边回“没事没事”。
汗出了一身。
她恭恭敬敬地谢完。我们相顾无言了一阵。
她忽而羞赧低下眉眼,轻轻开口:“我,我找淑芬。”
我立刻想起淑芬曾经作威作福,弄折仙子的叶子。
两腿一软又要跪下去,几乎声泪俱下:“求你饶了它吧!它还小……”
话未说完,身后一双手将我拎起来。
我又是一声惨叫。
瑟缩回头,是位相貌实在好的少年,高出我许多。
少年脖子里戴了个项圈,项圈上一块铜牌,上书两个大字——“淑芬”。
他把眼睛一眯,万般嫌弃地看着我。
又转过头,问:“找我什么事?”
绿意姑娘红了脸,期期艾艾地开口:“昨,昨晚我听到……”
“昨晚什么事?今天反正在家。我们细细再讨论。”少年打断她的话,回头斜我,“对吧?”
我魂都要没了,大约想起昨晚说要带淑芬做绝育的事。
如今他望着我,我几乎要昏过去。嘴都张不开,哪里能回话。
大家就一起沉默。
这一沉默就沉默了许久,我几欲昏厥,很绝望。
终于等到绿意姑娘开口:“我走了。你走不走?”
我就算几欲昏厥也觉察到这是一场有感觉的会面。
于是颤颤巍巍开口:“淑淑淑……淑芬呐。大大大,大好机会,如,如花美眷,你这一去,再,再也不用忍了。”
少年眯了眼睛看我,嫌弃之嫌弃。
半晌,重重吐了气,搂过我的腰,说:“你走吧。极个别人把我捡回来是盼着我保护她的。”
那盆银皇后不见了。
但淑芬天天都能从花盆的泥坑里捡回来一片银皇后的叶子。
一脸嫌弃地交到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