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丨  无渡己方丈与前来求救的施主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1

  无渡己方丈是衢州人心中的明镜台,高深莫测,看透红尘,是佛派来渡万人心中业障的使者。人人敬仰他,人人求他开解。

  方丈开解过很多人,有人在他面前哭,有人要他给自己剃度,有人大声质问方丈人生,有人要在方丈面前寻死。不知道方丈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总之他们离开的时候,都是平平安安,冷冷静静的。

  方丈常在夜里跪于佛前静思,我常伴效仿,祈祷早日参透其中玄机,只是长熬夜漫漫,膝盖太疼了。

  也许我永远也不能成为像方丈这样的大师吧。我再跪不下去,瘫坐在一旁,锤着腿,打量方丈的膝盖和他笔挺的脊背,难道他不累、不疼嘛?

  方丈闭着双眼,月光撒在他的侧脸上,显得十分落寞冷清。方丈的睫毛微颤了颤,两行泪从眼角落下,像是怕被发现行窃的贼,快速逃离方丈的脸,藏进蒲团之中。

  方丈?!我揉揉眼睛,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

  方丈没有回应我,如一座被定格的佛。

  是我看错了?他可是方丈啊,怎么会有悲喜呢?我盯着方丈的脸,摸了摸有些凉的脑袋。

  “惠明,还俗吧。”久久,方丈开口。

  “什?什么?”待我反应过来,心中不满脱口而出:“你不能把我赶出庙,我不过是看你而已,你是方丈,看你几眼怎么了?”

  说完我更是慌了,只敢掌嘴认错:“方丈,我错了。”

  方丈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手里的佛珠,指尖缓缓拨过一颗,那串珠的线竟断了。

  “哒哒哒。”珠子滚遍地。

  “佛祖莫怪!佛祖莫怪!”我赶紧跪爬捡回滚落的珠子。

  “呵。”

  我回头,见方丈微勾嘴角,盯着佛祖,一脸的嘲讽与蔑视。

  “方,方,方丈……”我呆呆看着方丈,不敢靠近。

  方丈看向我,长长叹了口气。

  “惠明,你可知你要的是什么?”方丈问。

  “要……要……要成为像方丈一样的大师!普度众生。”我双手合掌,置于胸前。

  方丈再次勾起嘴角,衔着那枚陌生的嘲讽的笑,他捡起跟前的一颗佛珠,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发颤。

  “方……方…….”

  方丈将珠子塞进嘴里用力一咬。咔。一半碎进他嘴里。

  方丈疯了?!我紧紧攒住佛珠,身子默默向后退缩。

  方丈看着手里的两半珠子,莫名笑了起来,是解脱的笑,欢喜的笑。

  他紧紧握着,又轻轻抛开,两瓣珠子从空中摔进地上,方丈起身,揉了揉腿转过身去。

  “还俗!”方丈说完大步离开大殿。

  从那天起,方丈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方丈了。


                        2

  应方丈的命令,庙里闭了大门,拒接所有前来上香的恩客,任谁人敲门、叫唤一概不搭理。所有人都在议论,这庙是要自毁前程,要完了。

  不止要我还俗,短短的7日,庙里的40个师兄弟,已被遣散的差不多了,加上我,只剩下6个。

  我不能离开这庙宇,我是从这儿生长大的孩子,离开了家,我能去哪儿?

  为了不被赶走,我只能整日躲着方丈,他在我便溜。

  扫着堂前的树叶,我看着这越渐冷清的庙宇任然想不明白,方丈究竟意欲为何。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

  我赶忙上前,手摸到门锁才想起方丈的警告:不可开门。

  “不见香客,这儿没有庙,没有无渡己方丈,没有我们。”我念叨着方丈对我们的告诫,叹了口气,拖着扫把往回走。

  “方丈!方丈!方丈!”是一个男人的呐喊,似是怨恨,又似是求救,一声声痛彻心扉,沿着山林,沿着峭壁,直穿殿堂。

  我塞住耳朵,看向门外。

  我记得这声音,是张施主。前阵子下山采买他还曾邀我去他家里喝茶。离开时他的妻子正巧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儒服的书生,替她提着几大袋东西,两人有说有笑,直到看到了张施主,妻子收敛笑容接过那几袋东西,略带狼狈的往回提,他挪步想去帮她,又阴沉着脸色退了回来,站在原地。

  “惠明,替我向方丈问好,明儿得空我再去庙里见他。”张施主说。

  第二天他没有来,今天他才来。但方丈不见客了。

  “爹!爹!方丈方丈……”一个小女孩的哭喊贴着男人的呼叫,穿进这片空旷的大庙。

  是阿修的声音!我丢下扫把冲上前打开大门,门口跪着的张施主时隔几日竟苍老了二十岁,隐约能见几缕黑丝的白发下,皱纹如枝蔓爬满他久旱的脸,他的眼结满血丝,他如柴的身体摇摇欲坠。

  他的女儿阿修跪在他身旁,昔日饱满可爱的脸如今面黄肌瘦,阿修瘪嘴看着我,泪润湿她蒲扇般的睫毛,滑落脸颊。

  “阿修,你先起来,张施主,你也起来。”我拽着两人。张施主不起,阿修拉着张施主的衣服跟着跪着。

  “方丈!方丈!”张施主依然喊,阿修便跟着张施主喊。

  我看了看门内,咬咬牙,往大殿里跑,我得去叫方丈。

  一件明黄大衣扑面而来,方丈抱住了横冲直撞的我,他看向我,我惊慌别过头躲过他的眼,指着门外。

  “张施主,张施主……”我喘着气,说不全一句话。

  “方丈!”张施主的声音透过墙壁穿了进来,失了力气显得凄凉。

  方丈的睫毛颤了颤,手拂过胸前,紧握衣袖转过身,抬腿,是打算置之不理,要回房去。

  “方丈,我已经开门了!”我朝方丈大喊。“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方丈回身,瞪着我。

  ”你去看看吧,我求求你去看看。“说完我便哭起来,不知是因为怕他,还是怕他不管。

  方丈遥遥看着外面,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迈过门阶出去了。

  见方丈去了,我擦干眼泪往厨房跑去。找来碗盘打了些吃食,赶忙往回奔。

  “阿修!”

  远远便见阿修晕倒在张施主身前,张施主浑身颤抖捏紧拳头,却是没碰她。

  “你看清楚了?你看清楚了!”张施主像头发怒的狮子,朝着方丈嘶吼。

  方丈看清楚了,其实方丈早就看清楚了。


                            3

  满村流传张夫人给张施主带了绿帽子,张施主怀疑,更是不敢面对。每每务事回来见家院干净利落,阿修乖巧坐于桌前习字,又觉得家和万事兴。

  阿修的一双眼睛总是跟着他,是忧虑,是焦急。张施主以为是自己的叹息影响了女儿,只顾安慰她,向她保证日子会好的。

  张施主心里是矛盾的,整宿睡不踏实。

  他上山请教方丈,求得平衡之法,内心安稳。方丈也如愿开解了他,送他下山,好好过日子。

  两天前他回家,只剩阿修坐于院里大哭。

  “阿修!你娘呢?”张施主抓紧阿修瘦弱的双肩,抓紧他唯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修的眼神充满怨恨,她什么也没答,用力给了他几巴掌。

  张施主选择信任的妻子和教书先生私奔了,带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张施主捂着脸上的掌印,这才明白阿修那忧虑的眼神是在期盼父亲为这个家做些什么。

  两个人在家里足足饿了两天。今日,张施主带着女儿上山来了。

  “无渡己!这就是你所谓的信任?!我的家没了!”张施主喊着,抓起身边的碎石砸向方丈。

  方丈将我护在身后,任石头砸向自己。

  “我看你饿死你女儿,还能不能怪在我头上!”方丈冷呵。

  张施主瞪圆了眼,一时接受不了这样刻薄的方丈。

  “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那你就窝囊一辈子,怪我一辈子。你的人生你要毁了,也害不了我!吓不得我!”

  “方丈!”我打断方丈,拽着方丈的袖子直摇头。只见张施主气的浑身颤抖,遍地摸索东西,要来和方丈拼命。

  “爹。”初生的猫一般的孱弱声音。

  张施主回头,看到阿修抬起她那瘦弱的手,要来找自己,张施主崩溃大哭,跪至阿修身边,抱起她,抱紧她,将头埋在阿修颈间。

  方丈推了推我,看向吃食示意我送过去。

  我赶紧上前送吃食,回身走回方丈身后时便见师兄们站在院里,旁观这边情况。我看了眼方丈,他正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方丈薄唇轻启,手抚过胸前。“你可懂了?”

  “懂?呵。”张施主冷笑一声,端起粥喂给阿修。

  方丈嘴角微仰,是满意、欣慰。

  方丈仰头看了看山林间的天外天,从怀里探出一把匕首,递给张施主。

  “张力,给我一刀,一刀过后,往事全放下。”

  张施主看着方丈,踉跄站起走到方丈身前,接过匕首。方丈闭上双眼,摊开双手。

  方丈量他不敢?我看了看身后的师兄,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张施主看着手里的匕首,他的手在颤,刀也在颤,他仰天大笑,握紧匕首猛拔出,向方丈的胸膛刺去。

  “方丈!”

  方丈的双手握紧成拳,没有退缩也没有护伤口。我扶住方丈一把推开张施主,他大概是饿久了,握着刀柄又摔回了地上。

  “方丈!”我用手捂住方丈的刀口,那血钻过我指尖,涓涓流下,我用力按住,亦是无法。 

  完了,完了!我脑子一片空白,浑身颤抖,转过身,捏紧拳头要去揍张施主。

  一只手紧紧钳住我的胳膊,我回头,方丈一手捂住伤口,一只手拽住我,咬紧牙,很是吃力。

  “我有罪。”方丈说着将我拉回身后。我忍不住哭出声。

  “刀还我。”他的手伸向张施主。

  张施主将刀丢给方丈。爬到阿修身边,抱起她。

  方丈看着滴血的匕首,竟然笑了,命我拾回刀鞘和上刀,才小心翼翼藏回胸前衣里。

  “无渡己,这顿饭,他日十倍还你。”张施主深深看了方丈一眼,抱着阿修,转身下山。

  风吹的张施主衣襟飞扬,碎散的发也在空中张牙舞爪,他怀里的阿修微偏过头,看向我们,眼泪如流星划过她的脸颊,溜进发里。阿修别过脸,抬手抱紧她爹。

  方丈转身,看向我身后,又看向我。

  “惠明,你懂了吗?”方丈问我

  我擦干眼泪,看清方丈眼里的担忧。

  “万万不能听别人的过。”方丈说完不再看我,捂住伤口越过我往回走,我上前扶方丈,他推开我,看着地面一步步走的格外认真。

  “惠明,你什么时候走?”方丈问我。


                            4

  张施主下山第二天,师兄们纷纷收拾包袱与方丈告别,都走了。

  “走了好,走了好。”方丈只留师兄们这一句话,谁也没送。

  方丈整日呆在房间里,也不吃我给他端去的吃食,自己下厨,自己洗衣,是以无视我赶我走。

  我只能夜夜于佛前祷告,求方丈清醒过来。

  “方丈!方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凄凉、绝望。夜里山间静,那声音轻易响彻山林。

  我睁开眼从蒲团上爬起,朝佛祖深鞠一躬,锤了锤跪麻的小腿往外跑。

  “方丈!方丈!”那女人一声声喊着,好不悲惨。

  “方丈!方丈!”我跑去后院喊方丈。

  远远便闻见浓烈的酒味,靠近点儿见方丈坐于杏树下,披一席月色,痴痴看着墙外的夜空。方丈举起手里的酒壶大口大口喝下。

  “方丈!”那呼喊传来,这儿分明也能听清楚。

  “方丈。”我远远站于柱下,提醒他。

  方丈置若未闻,喝完酒,将酒壶踩在脚下,来回滚动。

  “您就没一点怜悯之心吗?”

  方丈还是冷笑。“惠明。你记住,这庙里没人了,不论是谁,是何事,都不可开门。”

  “方丈!方丈!”那人依然在喊。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方丈,您这样是会……”

  “你什么时候走?”方丈打断我。

  我紧闭双眼低下头,倔强抵抗。真不明白,方丈为什么执意要赶走我们呢?

  “方丈!方丈!”

  女人的呼叫让我清醒,我双手合十,朝方丈深鞠一躬。

  “阿弥陀佛,您不救我救,我去开……”

  “哈哈哈。”方丈大笑,他回过头看着我,站起身影子便来到我脚下。

  “惠明,慈悲是好事,也是坏事。”方丈遥遥看了一眼外面,踢了脚底的酒瓶。

  “你明日就走吧,庙里没了香火钱接济,养不了你。”说完方丈拂袖回房去了。

  我跌坐于地,看着杏树下满地的酒瓶,指甲深深掐进佛珠里。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大殿的,跪于佛前,我只顾着打坐念经。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勿听,勿念。

  那女人喊了约莫一个时辰,声音才渐渐淡下,从这林间退去。

  “她走了吗?”我回头看着沉沉星空下的漆红大门,心里是无尽的迷茫与惆怅。


                            5

  鸟叫,鸡鸣,清晨染透了黑夜,日出渐渐升起。我睁开眼,大庙也跟着醒了,冷冷清清,四下都是阴影。

  我向佛虔诚叩首,起身回房。收拾僧衣经书,背上包袱行直方丈房前。

  “方丈,我走了。”我抓紧包袱。

  里面渐起打呼声,越来越响,似是怕人不知。方丈睡觉向来安静,从不打呼,他是不肯见我。

  我跪于地上,叩首三响,泪竟落了下来。

  “方丈,弟子走了,您多保重。”吸吸鼻子,我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几乎是一鼓作气,我拉开大门,却见门口一年轻妇人晕倒在地,面色煞白,身下淌着鲜血。

  一时没抓稳大门,我跌坐在地,见那鲜血似是要赶到我身上,还在往我这儿爬。我赶紧往后爬了几步,拔腿向方丈房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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