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闻言如坠冰窟,愣愣地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孟紫檀问道:“爹爹,这把剑不是你锻造的么?怎会这样?”
“这剑乃是我当年以整块玄铁炼冶,昨日我还心存侥幸,心想总要试他一试。如今看来,此事绝无可能。”孟锻千面露愧色,道:“川儿,义父无能……事已至此,往后好好修习武功,执此剑,也不见得不能扬名江湖。”
忘川悲道:“义父,此事不怪你分毫。是我武功尚浅,我愧对师父!“
孟锻千正色道:“切不可如此想法。须知武林中也有前人执一树枝扫尽千军万马之说,过往之事,且随它去了;重要的乃是当下之事。”
忘川闻言一怔,当下细细品味孟锻千这番话,只觉句句在理,不觉脱口而出,道:“若是我以一身武功惩恶扬善,那也让师父面上有光了。”
孟锻千点头赞道:“正是如此。”
忘川道:“义父,想到此间,真想立刻便提剑去江湖中闯个名堂!徐州真也是个好地方,但我与明姑娘有约在先,必须赶到杭州去,不能再留了。”
孟锻千问道:“明姑娘?可是作闲收养的那个女孩儿?”
忘川点头称是,孟紫檀急急拉住他的衣角,问道:“忘川大哥,便……便再留几日,好不好?”
孟锻千责道:“君子一言,那便驷马难追。你忘川大哥已经与人有约在先,你这孩儿莫要胡搅蛮缠。”
孟紫檀心下一紧,一阵不舍,想道:“忘川大哥下次来徐州,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更何况那江湖中那么些好玩的东西,他……他若忘了这里,该怎么办?”忽然一个想法冲出心底,大喊道:“爹爹,我……我要随忘川大哥到杭州去!”
此话一出,忘川与孟锻千皆大震,孟锻千急道:“胡闹!你以为世上人人都和你义兄这般好么? “
忘川心道:“该不是我之前和紫檀妹子讲了外面多么好玩,她便生起这般想法来?”于是朝孟紫檀安抚道:“妹子,世上坏人太多,万一我有个疏忽,累你出了甚么事那可糟得很啦。你听话,好么?”
孟紫檀闻言再也忍不住,哭道:“我……我不!我非要去!我也会武功,为什么不能去?“
孟锻千怒道:“那点三脚猫功夫,整天净会胡闹!快快断了这般想法,回自己房里去!”说罢便伸手点向孟紫檀后心穴位,问道:“别人若如此点你穴道,你该怎办?”
孟紫檀本想闪避,然而孟锻千手法极为凌厉,岂是她闪得了的?这一下出手又快又急,然而却无内劲后着,其内力收放、认穴打穴的功夫也是可见一斑。孟紫檀脸上仍然梨花带雨,却是一刹那间就给定住身形,不能动弹分毫。忘川看了不禁心软,柔声道:“下次我回徐州便给你带许多许多纸风车过来,好么?”
话未说完,孟锻千提起孟紫檀便走,边走边道:“紫檀,不是我要将你关在徐州,只是世恶道险,你忘了你作闲舅舅怎么回事么?难道你不惹祸,那祸便不往你身上来么?你忘川大哥有一身武功,你又有甚么可护着自己的?只怕到时候还要累你忘川大哥护你!”忘川听他语气甚为严厉,也不敢再插嘴。
走至厢房,孟锻千将其穴道解开,关在屋内,道:“好好反省。”不管孟紫檀如何哭闹,将房门锁住,唤来管家,吩咐其去装些衣物与盘缠与忘川。又领忘川去自家马厩,择了一匹最好的踏雪乌骓,将他送到那巨石林外,道:“川儿,日后有何事为难,莫要忘了这里。”
忘川心中一热,却也说不出更多话来,感激道:“谢义父了!”便翻身上马,紧走几步,又停下身来,回头时却见孟锻千仍站在原地,他勒住缰绳,下马喊道:“义父,小子我三生有幸,与师父和你相识,不敢忘记你们一言一行!从今往后,决不会再有让你们声名有损之事!”说罢双膝跪下,朝孟锻千拜别。
他见孟锻千遥遥点头,这才驾马离开。行至城中,到了凤凰楼外,想道:“青檀兄弟说不定在此。”便又放缓速度,朝楼上喊道:“青檀兄弟,忘川告辞啦!咱们日后再见!”说完又抖动缰绳,催马快步远去。
孟青檀在楼上听见了他的喊声,探出身来。却只见他一人一马已出了城外。放眼望去,远处已空余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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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劳顿,行至杭州城外十余里处,忘川方才放缓脚步,心下赞坐骑脚力非凡。见路边有一饭铺,感觉腹中饥饿,便停了马准备歇息。
他将马牵至路边一株柳树边任它啃食青草,朝店内走去,对那老板道:“切半斤牛肉。”他扫了一眼店外,见只有两三副桌凳,皆是些行路商人。其中有一人独坐,着一袭黑蓝衣袍,环抱一把玄黑长剑。
那人听忘川招呼店主送菜,侧头瞥了一眼,忽然对他招手道:“小兄弟,且来这里坐吧。”
忘川倒也是个直爽之人,见他也是一身侠客打扮,不怎么推辞,便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打量此人。见他四十来岁年纪,一头黑发隐约带着几根银丝,衣衫用料考究,却也难掩风尘,然而周身气度不凡,身形高大,五官凛凛有神,面阔口方,独蕴威严,双眼光华莹润,透出摄人心魄的光芒;想来必是个高人大侠。
忘川暗叹此人相貌不怒自威,想来却也不是可与自己这般后辈快意恩仇,潇洒煮酒的人物,却也不去想结交事宜。正在此刻,那店主将一盘熟牛肉端了上桌,忘川便停了心思,摘下腰间酒葫芦,举箸夹菜饮酒。
却见那黑衣男子也倒了一杯酒,将其中半杯洒在地上,随即又将杯中酒液喝干,喃喃道:“此酒味道不错。”忘川不禁抬头望向他,却见他一足猛地踏地,地上一个酒坛顿时跃起丈高,他却仍是毫不抬眼,伸手便抓住酒坛,另一手一拍坛底,一股酒浆便如银线般射出,稳稳倒进酒杯之中。
这数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便只在一眨眼间就已完成。只看那酒坛,竟没裂开分毫,酒浆也一滴都未洒出。忘川惊讶异常,不禁赞道:“好功夫!好功夫!”周围的客商见他高声喝彩,不由皆转头望向他二人。忘川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这黑衣人刚才那一踏地,竟然在悄无声息之间,浑没惊动周围任何人,暗暗惊叹此人功力堪称已臻化境,只怕这天下也难找出几人可与他比肩,内心不由升出崇拜敬仰之意。
却见那黑衣人面露微笑,低声道:“你也尝尝。”便举起酒杯,无名指轻轻一弹,那酒杯便如活物一般遥遥推来,其中酒液却也一滴未漏。忘川终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电光火石之间,脑中只余一个念头,便是与其比试一番,看看自己与此男子之间有多大差距。他竟也不去想以此人功力,若要发难,只是瞬间便可分出胜负。
忘川左手暗运内力,接住酒杯,却感觉这酒杯似有一股绵绵劲力难以化解,手上力气不由加重,只听锵锵一声,这酒杯周围已现出裂缝,眼看酒液快要洒出,忘川暗道不妙,放开酒杯,另一手使力猛地一拍桌子,那酒杯顷刻倒转,杯中酒液被他内力震得腾起,他左手迅速抓过桌上大碗,将那酒液接住,心下笑道:“果然是输了。”
却见那桌子已经给他打得四分五裂,几盘菜肴也是皆倒洒在地上。周围路人给他惊得目瞪口呆,那店老板急急跑出赔笑道:“大侠,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忘川心下叫道:“啊哟!竟然这般冒失。“不禁想起那黑衣人踏地震起酒坛,也没惊动周遭一个人,自己不知何年何月可修炼倒这般境地。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道:“误会误会,便再上一桌菜好了。”
说罢将那碗中酒液一饮而尽,赞道:“好酒!”朝那黑衣人道:“小子狂妄,还想请问前辈高姓?”
那黑衣人微微一笑,道:“可不敢称高人。在下姓沈,名唤长风。多日未曾与人相较武功,不由心痒,想瞧瞧少侠的手艺,还望海涵。” 忘川听他言到姓沈,心中不由细想江湖中有何沈姓高人。却感觉印象中模模糊糊,似有这么一个人物,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又听那男子补充道:“少侠功夫也堪称是这一辈中数一数二,只是方才有些许疏漏,不知可否让我说上一说?”
忘川闻言心下大喜,连忙道:“能得沈前辈指点,乃是我忘川幸事!“沈长风道:”方才少侠接酒杯时,可是感觉那杯子劲力绵绵,似乎隐有后着,难以接下?其实少侠只须将内力连通手臂经脉,将那劲力化去即可。“
他这番话使忘川猛地里醍醐灌顶,连连称是,不由对此人生出心驰神往之感,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心下自叹不如,可是要试着施展运力,使内力在体中流通,不知要修炼多少年才能这般自如。又想此中化解道理,竟然如此简单,暗道若可与此高人结交,那可真是三生有幸。殊不知天下武功,便皆如此,回望那些叫得上名字的前人,那都是将武功道理化繁为简,斩去其中细枝末节,以孩童之思维去研究武学,不去想如何接,而是想如何“化”。
沈长风又道:“少侠天资颖悟,若勤加修炼,他日必成大器。”说罢抱剑起身,道:“兄弟这里还有事,便先走一步。有缘再见了。”
说着一作揖,便提气离开,只片刻已走出数十步去。忘川这才回过神来,当下顾不得吃饭,抓过酒葫芦挂在腰间,那店老板端着一盘菜正好走出,高喊道:“大侠!大侠!这银钱……”
忘川几步奔上马背,回声道:“当赔了你的桌子!”说着一夹马肚,朝沈长风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