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江南古镇的印象,因去过七宝、朱家角、西塘、周庄,觉得无非是小桥连石道、流水绕民房。若以此而论,这些古镇倒也算是值得回味的。可惜,它们给我留下的最终感觉,都不是很喜欢。其中原因,往白里说,弥漫在这几座古镇里的浓厚的商业气氛,我实在提不起应有的兴趣。而对于那些刻意营造暧昧氛围以引诱游客去想入非非寻找所谓浪漫的,我更一笑置之。
跟七宝、朱家角、西塘、周庄比较,地处浙江湖州的南浔,则显出了它的不平凡。这不平凡,与这个世界所倡导的商业化精神有些反其道而行之。它是静如处子,安然沉静地坐卧于著名的文化之乡。湖州笔在全国文房四宝排名中堪称一绝。舞文弄墨者,离不开毛笔的灵动与飞扬。但笔在停歇之时,是静静地垂悬于架子上的,笔的锋毛是如针尖般聚集,定定地与地面保持直角的。这个时候,不能有风的吹拂,不能有脚步走响的杂音。它是处在佛家所说的“入定”状态中,非有醍醐灌顶的罄声飘来,决然不肯走出来的。
一个定字,一个静字,真好!既在定中静,又在静中定,成为了南浔性格当中的最核心的特质,使它在所有烦扰喧嚣的江南古镇中,卓尔不群:既不流同于俗,又不敌对于俗。走在古镇的夜的石板路上,看着一处院落门口高挂的两只巨笔,心想,谁有这样的神力能拿起它去笔走龙蛇呢?如果具有这等神力的人始终不出,那么,它们也许就会这么久久地垂悬着、永远地等待着吧。
静静垂悬等待的巨笔,或许是南浔的一个隐喻,一种象征。它不想在商业的辉煌里标榜和张扬自己。标榜与张扬,是不成熟的表现,是浮躁轻率的年轻人的举动。这两样,对它来说,都太小儿科了。据我有限的关于南浔的知识,在众多江南的古镇中,南浔曾以富而闻名。一座小镇,在清光绪年间,就有“四象八牛七十二墩狗”之说。刘大均著的《吴兴农村经济》有话:南浔以丝商起家,“所谓‘四象、八牛、七十二狗’者,皆资本雄厚。”“财产达百 万以上者称之曰‘象’。五十万以上不过百万者,称之曰‘牛’,其在二十万以上不达五十万者则譬之曰‘狗’。所谓‘象’、‘牛’、‘狗’,皆以其身躯之大小,象征丝商财产之巨细也。”那时的南浔,就已经是行商坐贾荟萃,为江南雄镇。经历了无限繁华,享用了无数风光,如今的南浔已然是看淡了,看轻了。“绚烂至极,归于平淡。”在这点上,古镇南浔如同一个睿智之人,始终保持着清醒。平平淡淡才是真,它是实在不愿去掀动波澜,牵扯世人严重透支的目光和精力了。
在平淡中入定和等待,古镇悠然怡然的自得其乐。入定是超脱的,等待是温情的,它不焦躁,也不烦忧。结伴同来的秋歌君,几杯淡淡的浔酒下腹,浓浓的诗性大发。在他眼中,南浔成了极富江南风情的古代年轻女子,无论现代人如何莽撞地打破古镇的夜的寂静,她只是倚在历史深处的某一处窗台,善睐的明眸从层层的时空的迷雾中望将过来,不发一言。痴情的现代人啊,在这一点上理解了古镇,悔痛于自己的冒昧。可是任由现代人怎么去理解和悔痛,我们的古镇,依旧还是她自己。她只是在走着自己独有的路。
清晨,早早离开宾馆暖暖的被窝,取相机行走在古镇的路上。浔溪两旁的柳树新绿成烟,充满新生的希望,看着心里就充满了快乐。早上的南浔只有街的悠长、水的静流,没有人的熙攘、市的喧哗。在双桥前的一张圆桌前坐下,叫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一边美美地吃着,一边看眼前的风景:有很少的几名游客,在那里端着相机四处寻景;有穿一身运动服的少女,在穿街动作敏捷地练跑步;有神情悠闲的老人,在牵小狗边压踏长街的石板路,边呼吸新鲜的水边空气……
在南浔,比兄、秋歌君、韩弟与我四家一行十人只待了一夜一晨,时间很短,却记忆很长。南浔谐音“难寻”,想想也是,有些宝贵的东西在现代社会固然是“难以觅寻”了,但如果来了一趟南浔,零距离地触摸和感受了南浔,你就会发现,只要内心仍旧还保存着美好,它就其实真的并“不难寻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