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读完全书,方才能够相信,原来一个人可以把爱过的人记得那么牢,那么细。
《平如美棠》,是饶平如老先生怀念妻子的一本图文小书,书中图、文皆为近90岁高龄的饶老先生所作,画是模仿丰子恺的中国味漫画,文则充满民国气息,寻常生活一一描来,平实如道家常。“平如”和“美棠”分别是作者和妻子的名字,单只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便沁满诗意。
六七十年后,他还清楚地记得与她初次相识时的场景:“正要步入堂屋时,忽见西边正房小窗正开。再一眼望去,恰见一位面容姣好、年约二十的小姐在窗前借点天光揽镜自照,左手则拿了支口红在专心涂抹——她没有看见我,我心知是她。”不知美棠去世后,平如老先生是否也如苏轼一般,回忆那日初见,只有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对我们平凡人而言,生命中许多微细小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缘故地就在心深处留下印记,天长日久便成为弥足珍贵的回忆”,正如书中所言,饶老先生虽已年过九旬,却对经历过的事情如数家珍。
最喜欢的是第一部分“少年时”,那时父母聚在,兄弟无故,文字图画间皆是欢乐,寻常巷陌里的日常情趣让人不觉徜徉其中。“高二时,年十八,渐渐懂得国仇家难”,于是弃笔投戎,父亲赠诗:“毁家纾国难,大义不容辞”,母亲赠诗:“亲老不需劳尔念,平安望寄薛涛笺”。
及至抗战胜利,因不愿打内战,便请假回去与美棠结婚。“在遇到她以前我不怕死,不惧远行,也不曾忧虑悠长岁月,现在却从未如此真切过地思虑起将来。”正如书中所言,从此以后便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孑然独立于世间,就好像突然有了软肋也突然有了铠甲。
然而时代的巨轮下,谁也逃不过命运的洪流。在田园牧歌式的旧中国步入暮霭中后,他们在文革之中经历了长达22年的生死离别之苦,“美棠和我眼看身边太多家庭妻离子散亲人反目家破人亡,但幸我们从没有起过一丝放弃的念头”。书后附了分隔两地美棠所写的全部家属,琐碎之中尽是情深,“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寻常夫妻之情,大抵不过如。
“人间没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人间也没有永远。我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但老病相催,我们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尽头了。”情深意重敌不过岁月沧桑,87岁时,美棠去世,平如悲伤难耐,一个人回到他们曾经少年游的地方,“山行依旧,流水澹澹,江月年年,星汉灿烂,原都不是为了要衬得人世无常的”...
写到这里,忽然发现,平如与美棠的这一生,几乎是整整一个时代中国人的真实写照,他们被卷入时代的洪流中,在命运的裹挟下苦苦挣扎。相比之下如美棠又何其有幸,能够相濡以沫走完这平凡却不安稳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