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亮,十三A和十三B便已不约而同打开了门,清晨朦胧的光从楼道里那些矩形的小窗子里泄露进来,空中的尘埃在光线里翻滚、四散,仿佛置身于没有重力的宇宙一般。
眼镜男一眼就看到对面墙上多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像是有人拿着把毛笔,蘸了鲜血,沿着门与门之间的中轴线,竖着画了下去。
那条血痕在十二A门上戛然而止,而十二A大门紧闭,毫无生气。
还需要再等等吗?等到楼里人都醒了,再来验证十二层的住户能不能开门。不,等不了了,他们已经熬过一个漫长的夜晚,所有耐心都已被耗尽,只剩下恐惧,在这个地方多一分多一秒都待不下去。
俩家人各自拿起可投掷的物品,朝对方楼下的那扇门砸去。
一下,两下,无人回应,三下,四下,陆陆续续有其他住户也开了门,五下,六下,俩人都停了手,没必要再试了。
而开了门的B列住户,几乎一眼就看见那条从十四A门上蜿蜒而下的血痕。
他们的脸色都变了,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昨晚——有谁听见敲门声吗?”
话一出口,十六A大妈立刻接口道,“是鬼爬墙!是鬼爬墙!‘他们’敲你门了?哎呀!撒糯米果然有用!昨晚我家门都没有动静!”
林奚听的心里一紧,昨晚那些细碎的摩擦声和敲门声果然都不是幻听。
从前他看书上说,人被关在一个封闭的地方太久,精神压力过大会出现幻听和幻视。
他害怕那些声音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害怕自己的精神开始崩溃瓦解。现在得知楼里原来还有其他住户也能够听到这些声音,他心里忽然觉得轻松多了。
众人还在那说着半夜敲门的事,十三A一家也没闲着,丈夫和妻子把连夜绑好的绳子垂了下去,长长的一条,一直垂到楼底,看来他们昨晚也忙活了一夜。
可他们垂下绳子后却没走,而是看着对门十三B。
“你们不走吗?”十三A的丈夫问。
“我们不急。”眼镜男说,他明白那家人打着什么主意,他们是希望别人先替他们趟一趟这条逃生路。
“你们要走?”十五B的老师问。
“嗯。”
“十三B你们呢?今天也要走?”
“对。”
“那不如我们大家一起走吧。”
“一起走?怎么走?”眼镜男忽然烦躁起来,他本打算只带着妻子离开这,两个人干脆利落,没有累赘。
“这样,我想到一个办法,最高层住户先把所有被单绑成绳子垂下来,楼下住户接着绳子尾端继续绑,这样既能保证绳子长度,每一户人家又都能逃的出去。”十五B提议道。
“这样不太好吧……要是谁没绑好……”眼镜男想找个借口委婉地拒绝。
“应该没人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吧?”十五B却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
“我赞成。”十四B说。
“我OK啊。”十六B说。
“那我们也这样做吧?”十六A大妈向身边的大爷询问道。
“成。”
“那就这么定下来了!我再耽误几分钟说说打结的事啊!你们打结的时候,要先在两条床单的尾端都各打上一个半节,接着再把两个半结打成一个死结。然后每隔一小段都得要打个小结啊!切记切记!”十五B说完后又忍不住重新强调了几遍,这才让大家回屋去弄绳子。
林奚摆弄着手里的床单,心里萌生出一种不真切感,今天就能出去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至少不是今天。
这间房子以后还能回来住吗?要不要把一些重要的东西一起带走?爸妈回来后看见楼道不见了一定会吓一跳吧?回学校后告诉同学这么离奇的事他们会信吗?
林奚脑子里一边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边把绑好的绳子盘在一起,那堆绳子看着像是一条冬眠的蛇,随时都能醒来狠狠咬他一口。
一条从四十余米高的地方垂至地面的绳子,好似童话书里那棵豌豆树,而那些将要爬下这根绳子的人呢?是巨人还是杰克?
B列住户的绳子已经做好了,可A列却卡在醉鬼那一层,不论别人如何叫唤,他就是不回应。
“谁先走?”已经有人按耐不住了。
“当然是底层住户先走啦。”十六B说。
“应该是高层住户先走吧?”眼镜男推脱道。
双方僵持不下,迟迟没人愿意踏出第一步。
“我先走吧。”十五B终于开口,其余人都松了口气。
他脱了外套,戴了副防滑手套,背着个小腰包,腰包里装着户口本、钱包、存折、还装着妻女的照片。
他先将床单在右脚上缠绕一圈,接着夹紧左脚脚面,踩住床单上的小结。他边做边向大家讲解了一遍,直到确认每个人都听懂他的讲解后,这才开始下降。
他两手抓紧床单,交替下抓,双脚夹紧床单慢慢下移。
一切步骤都还算顺利,他正渐渐靠近十四B。众人都全神贯注看着他,其关注度不乏于观看阿姆斯特朗迈出人类第一步。
“谁都别想走!都特么死在这!陪我死!”十四A的醉鬼忽然朝他丢过来一个酒瓶,老师毫无防备被砸个正着,一头跌进十四B家中。
十四B扶着他,扭头朝对面大骂,“我XXXX,你XXXX,要死你XXX自己去死啊!还XX想拉着我们,你XX有病啊!”
“我就要你们陪我一起死!反正XXX没一个好人!人心早烂了!都XXX该死!”
“你们逃!接着逃!看我不把你们一个个砸下去!摔死一个算一个!”十四A突然发疯似地咆哮起来。
“X!”十四B朝他呸了口口水。
“XXX的!我拿飞镖丢死他!等下我扔飞镖的时候你就赶紧往下爬,爬低一点他就丢不到你了。”十四B说着转身回屋拿出一盒飞镖。
“走!”十四B推推老师的肩,开始朝对面丢飞镖,他的飞镖丢的倒是蛮准,一下就扎到十四A身上。
老师抓紧时间开始往下爬,十四A拔掉身上的飞镖转手往老师身上丢,尽管他喝醉了准星不够,又为了躲十四B的飞镖总要移动身子,但仍然还是有一两枚飞镖丢在老师背上。
老师背上吃痛,爬行速度越发快了起来,竟一鼓作气爬到六层楼的位置。
他停在六B门前稍做休息调整,接着又继续往下爬,直到双脚踩在结实的楼底地面上。
他成功了?!
“爸妈你们先走。”十三A的丈夫见状急忙催促道。
“不,你带着孙子先走,儿媳妇,你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婆婆问。
“收好了,都在包里。”
“行,那你最后背着包走,儿子!你快走吧!”说着将孙子牢牢绑在儿子背后,“最重要的就是你俩,你可是我们家的根啊!”
“好!爸妈!你们下来时候要小心,老婆我走了。”丈夫说着迫不及待抓着绳子开始往下爬。
“该我们了吧?”眼镜男开始急了。
“刚才叫你们走怎么不走?”十四B有些不高兴。
“算了,让他们走吧,能走一个是一个。”十六B说。
“好吧好吧快走吧!我来拖着他!”十四B也没太较真。
“小艾你先走!快!”眼镜男把绳子塞在卷发女手里。
“我在下面等你。”卷发女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嗯嗯。”眼镜男摆手示意她快走。
“咱们是不是走不了了?”十六A大妈小声问道。
“嗯,现在确实走不了了。”大爷倒比大妈冷静许多。
“我听人说他喝醉酒就乱打人!他媳妇就是因为这才跟他离的,该!”大妈咬牙切齿地说。
“都这时候了别讲这种有的没的。”大爷有些烦躁。
“说说怎么了?”大妈小声嘟囔道。
走不了了?今天走不了了?林奚背着包,手里抓着绳子,望着不断向下攀爬的卷发女,他忽然很想拦下她,拦下那些即将离开这栋楼的人,他甚至希望楼下的铁门后面是一堵墙,谁都别走!都留下来!都留下来陪着他!别抛下他!
他又开始憎恨起楼下的醉鬼,一些恶毒的诅咒在心里不断滋生,“这种人怎么不去死啊!社会垃圾!”这句可怕的话不断在他脑海里回响。
“你现在应该很恨他吧?”十六B忽然发问,“你楼下那个醉鬼。”
“没有……”林奚下意识开口否认。
“你看你!又急着否认。你这人活的真不痛快。什么真话都不敢讲,一有事你就先沉默,对你不利你就先否认,哑巴的‘话’都比你多。”十六B故意把话说的重了些,他想看看被激怒的林奚会有什么反应。
“你是不是不希望我们逃出去?是不是希望我们留下来陪你?是不是?你又不说话!”十六B步步紧逼。
“闭嘴!”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敢说出这种话,他的气息紊乱的厉害,一堆话全涌在一块像要火山爆发。
他拼命压抑自己,压抑那些呼之欲出的话。闭嘴!别再说了!
“很好,你终于说了一句‘真心话’。”十六B不但没生气,反而还有些满意。
“这样不好吗?说真话的感觉,嗯?”十六B追问。
林奚没有回答。
“砰——”碎裂声伴随着尖叫,在楼底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