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山

山魈

深冬的夜,镇东头老槐树上的乌鸦叫得凄厉。阿四蜷在柴房草堆里,数着屋顶漏下的星子。他生来背脊隆起,像驮着口倒扣的锅,镇上孩子追着喊"驼背鬼",连野狗见了他都要龇牙。

前日祠堂议事,王老爷捻着山羊须说:"祖坟风水被破,定是这孽障夜里偷埋了邪物。"乡人们举着火把冲进柴房,铁锹掘地三尺,翻出半截生锈的犁头。三叔公颤巍巍指着:"看这铁器,可不就是压住龙脉的凶物!"阿四张嘴要辩,不知谁掷来块碎瓦,血顺着眉骨淌进嘴角,咸腥的。

月过中天时,巡夜的更夫瞧见山道上有团黑影蠕动。阿四背着破棉絮往深山里逃,露水浸透草鞋,背上的旧伤裂开,血珠子滴在石板上,倒像开了一路梅花。他想起十岁那年,私塾先生摸着戒尺冷笑:"罗锅子也配握笔?"墨汁泼在《三字经》上,洇成狰狞的鬼脸。

半山腰的破庙里供着缺鼻子的菩萨,阿四蜷在香案下。晨光熹微时,听见窸窣响动。是个采药的老汉,背着竹篓立在门槛外。老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忽然跪下磕头:"山神老爷显灵!"原来晨雾里看那驼峰,竟似座笔架山。

当夜镇里起了大火,祠堂梁柱烧得噼啪作响。乡人们说亲眼见阿四骑着火龙,背上的肉瘤化作祥云。王老爷在灰烬里扒拉出半块焦黑的族谱,从此逢人便念叨:"早看出那孩子额有伏犀骨......"

二十年后的清明,山神庙前香烟缭绕。新漆的匾额写着"笔架大仙",檀木神像的背脊高高隆起,金粉勾的皱纹里凝着香灰。穿长衫的读书人焚了黄纸,转身对童子叹道:"这世间的山,原不在背上。"

庙后老松树下有块无字碑,蚂蚁在缝隙间筑巢。偶尔山风过处,松涛声里恍惚杂着孩童的嬉笑:"看!驼背鬼又来偷供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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