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浮萍

<无戒学堂年度IP营打卡第7天,5112字,累积20023字>

叶萍结婚了,跟一个叫吴强的疯子。

说是结婚,却连个婚礼都没有。只是那个疯子的爹妈一起开车过来,包了两个红包分别塞到叶萍父母的手里。然后,叶萍就跟着他们上车走了。

1)

三年前,叶萍瞒着父母偷偷离家出走,去了北京,在那儿跟一个男孩子相恋了。对方家庭条件优越,来自于南方的一座二线城市。

叶萍爱他胜过爱自己,曾不止一次地幻想着跟他的婚礼。可婚礼没等来,等来的却是他在电话里的一句“我爸妈不同意,萍萍,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没了他的北京成了叶萍的伤心之地,那会儿母亲在电话里寻死觅活地让她回家。于是,她踏上了回家的火车。可这趟火车,却成了她悲惨命运的开始。

回到家后没多久,叶萍发现自己经常一阵阵的干呕,拼尽全力从脑子里赶走的他又猝不及防地回到了她的心中。

第二天,她跟父母撒谎说要去找嫁到城里的一个发小。下了公交车后,便直奔着医院而去。在等待检查结果时,她的心跳慌乱得如乱打一气的小鼓,这使她坐不安也站不稳。她默默地双手合十,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的“老天保佑”。

可老天没有保佑她,她怀孕了,孕期6周。

看着化验单,她的脸如雨中的窗玻璃,泪水纵横交错。突如其来的无助使她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个人正时不时地偷瞄着她和她手中的化验单。

想了很久,她拿起手机拨打了他的电话,发现自己的手机号码已被他拉为黑名单。她又翻出了他的微信给他发信息,发现微信也被拉黑了。

刚刚在内心里燃起的一点星星之火被他的无情彻彻底底地碾灭了。于是,她绝望地走进了手术室。那时,她才20岁。

回到家后天已暗下来了,屋内昏暗的灯光使父母并没有发现她苍白得犹如一张白纸的脸。回到自己房里的她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便虚弱地蜷缩进了被窝。她用被子将脑袋严严实实地蒙住,压低了声音哭了很久,盖在身上的被子一收一缩,像一个不断被吹气膨胀和放气收缩的气球儿。

2)

第二天,父母上班回来,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直盯得她浑身发毛。

母亲话还未出,一颗颗浑圆的泪珠便像滑滑梯似的争先恐后地从脸颊上滑下来,她用衣袖抹了一把,说: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闺女来!我可怜啊!我命苦啊……”说着说着就像街边的小摊小贩一般大声吆喝了起来。

她赶紧去拉母亲的胳膊,可每一次,都被母亲用力地甩开。母亲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吆喝着,叫卖着自己的悲惨。

叶萍求助地看向父亲,可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父亲立马将脸转向一旁。

母亲依旧边哭边吆喝着:

“我命苦啊!我可怜啊!我这老脸没地儿搁了!我闺女竟跟人干出了这事儿……”

她一下子僵在了原地,随后呜咽着跑了出去。

原来,那天在医院时她被一个同村的女人撞到了。那个女人当时就坐在她的旁边,偷偷地看到了她手里化验单的内容。

那个女人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回到村里见人就凑过去贴着耳朵,最后还不忘叮嘱一句“千万别跟别人说”。不到一个早晨,村里的人三五成群,凑在一起眉飞色舞、叽叽喳喳,一会儿几个油亮亮的脑袋抵在一起,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一会儿抵在一起的脑袋又四散开去,笑得前俯后仰、七扭八歪。

早上,李萍的父母出门去上班的时候就感觉大家看向他们的眼神怪异得很,但凡看到他们过来,三两成堆的街坊四邻就迅速地并排而立,挤出一个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等他们一走过,便又迅速地凑了回去。

中午休息的空档儿,李萍的母亲在厕所门口听到了里面有两个声音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她的女儿叶萍。当下她便冲了进去,揪住了那两个正蹲在茅坑上的女人的头发,从她们滋哇乱叫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晚上,昏暗的灯光使屋内本就破旧掉皮的家具更显陈旧。三个人围成一个三角形,父亲坐在小板凳上一口一口地抽着烟。不一会儿,屋内烟气缭绕,咳嗽声四起。母亲坐在父亲的对面,长长的叹气声被呛到喉咙的咳嗽切割成一小段儿一小段儿的。坐在父亲和母亲对面的叶萍低头不语,时不时发出两声咳嗽。

最后,母亲打破了寂静,说:

“萍萍,那人是谁?”

“找不到了。”叶萍还是低着头。

“找不到是什么意思?”父亲将手里的烟蒂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上去拧了两脚,像是要把它透过水泥地面拧进土里。

“你说是什么意思!就是人家不要我了呗!”李萍蹭地一下从小板凳上弹起,嗓门也跟着弹了起来。

“你喊什么喊!还觉得不够丢人吗!”父亲的拳头砸在面前的小桌子上,桌上的碗筷和盘子吓得一边颤抖一边叮叮当当地作响,仿佛是在哭泣。

转身想要离去的叶萍怔在了原地,她不敢再动弹一步,因为她太清楚激怒父亲的后果是什么了。她的右手指尖隔着衣袖轻轻地摩挲着左臂上的一道十几公分长的伤疤,每摩挲一次,她的内心就战栗一次。

那是一个发生在她12岁的夜晚,窗外雷电交加,窗内的父亲母亲舌枪唇战,吵得难分难舍、不可开交。她害怕极了,可哥哥在学校住宿,家里再也没有了其他人。她战战兢兢地推开卧室的门走了出来,可还没走到父母面前,父亲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碎片飞扬四起如浪花四溅。其中一个碎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了她裸露在外的左臂,划出了一道鲜红的口子,瞬时,鲜血直流……

“让我走吧!”良久,叶萍颤抖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声音低微而胆怯。

“萍萍,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你哥哥已经定居在了外地,你再出去,让我和你爸以后怎么办?我和你爸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了你们,到老了再落得个孤苦无依。我命苦啊!我可怜啊!”说着说着,母亲又吆喝了起来。这使李萍反感极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这时母亲的吆喝声在她听来更像是在哭丧。

“你要走了,我就不活了,反正以后病了瘫了也没人管,倒不如现在死了干净……”母亲的吆喝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母亲说死可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当初她从北京回来就是因为母亲在电话里用敌敌畏作为威胁,并且还给她的手机上发送了一张敌敌畏的图片。

她想起了哥哥之前对她说的话:

“萍萍,你一定要走出去,外面的世界更广阔,更精彩!”

说得轻巧,可是面对这样一个脾气暴躁如雷的爸,一个将女儿视为晚年唯一的依靠,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妈,她如何才能走得出去呢?况且走出去又能怎么样,流过产的她势必是低人一等的,就算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难道他不会嫌弃自己吗?就算他不在乎,那他的家人呢?

3)

她想得到一个答案,可是她又不知道该问谁。这个时候,她想到了哥哥。

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叶萍躲进自己房里拨通了哥哥的电话,几句寒暄后便直奔了主题。

“哥,我在北京时认识了两个朋友。他们两个现在是恋人的关系。这个女孩子之前做过人流,当时是我陪她一起去医院做的,男生并不知情。你说他知道了会怎么样?”

“萍萍,你可别犯傻啊,这是人家两个人的事情,你可别瞎掺和。”

“我知道,哥。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你是那个男孩子,你会在意她之前做过人流吗?”

“肯定在意啊,没有男人会不在意的吧!但是如果真的爱她,可能也就不在乎了吧。”叶萍只听了前半句就挂断了电话,后半句一个字儿都没有听到。 那时,她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随着眼泪流了出去。原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在哪儿都一样,失去贞操的女孩子就像是打哈欠时溢出的泪水一样,是廉价的,不值得珍惜的。叶萍突然想起了几年前村子里那个未婚先孕的女孩子,因为承受不了流言蜚语和来自亲人的折磨,喝农药自杀了,一尸两命。

如果不是去医院做人流这件事在村子里广为流传并被人津津乐道,现在叶萍家的门槛儿早就被媒婆给踏平了。可现在,屋里屋外,冷冷清清。每天只有父亲呼噜呼噜往嘴里扒拉饭菜的声音和母亲的长吁短叹声。

一周后的一个清晨,母亲临出门时回头跟叶萍说:

“萍萍,我和你爸将你的婚事定下来了。邻村的老张头家,家境殷实,一儿一女,女儿去年已出嫁。只不过……”母亲说着说着突然沉默了。

“只不过什么?”李萍追问道。

“老张头家的儿子前些年精神受了些刺激,疯了。你这个情况,也找不到更好的了。”说完,母亲便快步走出了家门,留下叶萍一人在家里不知所措。

按照医生的叮嘱,她是要在家休息至少一个月的。可是现在的她什么都顾不了了,她要逃,她不要嫁给一个疯子。可当她背着背包穿过院子,走到大门口时,发现门被母亲从外面锁上了。除了待在这里,她哪儿也去不了。她想打电话求助,可翻遍了屋子,也没找到手机。她清清楚楚地记着自己吃饭时将它放在了桌子上,可现在却不翼而飞了。良久,她才想明白,是母亲临走时将她的手机也带走了。

母亲的那句“你这个情况,也找不到更好的了”一直回响在她的耳畔,像一把尖刀,一点一点地剜着她的心头肉。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那就这样吧,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就这样,她嫁给了邻村的疯子,吴强。

然而,她错了。命运如同这世上的恶,专门挑软柿子往死里捏。

4)

流言蜚语这东西,如同酒一般,时间越长就越烈。它们从一张张添油加醋的嘴中拌着唾沫星子如同一道道万箭齐发的箭头,一波又一波地朝着叶萍射来。万箭齐发,难免会伤到李萍的父母、公婆和那个疯子丈夫吴强。而他们又会把气通过唉声叹气、冷眼相对,甚至是拳打脚踢地撒在李萍的身上。

幸运的是婚后一年半,叶萍生下了一个胖小子,取名安安。

安安的到来,就像一罐又一罐的蜂蜜源源不断地注入到李萍的生活当中。随着安安的长大,日子慢慢地有了一丝丝的甜,叶萍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多了起来,吴强的疯病竟也奇迹般地好转了起来,只要不受到什么刺激,与正常人无异。

病情越来越稳定的吴强接替了父亲手里的加工厂,靠着勤奋和一股子闯劲儿,将厂子经营得风生水起。

这时,人们才发现原来的疯子吴强是个相貌英俊的男人,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头儿挺得笔直,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衬托得皮肤细腻白皙,镜片后面闪烁着一双深邃的眼睛,不是很大,却分外明澈。

叶萍更是个美人,一双又长又弯的柳叶眉下嵌着一对圆圆的杏眼,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耀出几分俏皮和灵动来,一头浓密的长发乌黑发亮,被她用一根头绳束在脑后,随着她苗条的身段儿轻轻地荡漾着。

关于吴强疯病的来历,叶萍也是在生下儿子吴安之后才知道的。吴强本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毕业后去了上海。在那儿,爱上了一个当地的姑娘。姑娘的父母就一句话:结婚可以,得在上海先买房。

可上海的房子哪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所能承受得起的呢!回到家后的吴强东奔西跑,踩扁了每一个亲朋好友家的门槛儿,可换来的都是一句“分手吧”,当父母也泪流满面地跟他说出这三个字后,他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等父母撬开锁后,昏迷不醒的吴强被送进了医院。从那儿开始,就疯了,见谁都傻笑,一不开心就打人。

吴强不犯病时,对叶萍很温柔。可一旦犯病,那便是一阵阵的拳打脚踢。现在好了,吴强犯病的频率越来越低,且犯病的时长也越来越短。

看着吴强的英俊温柔和儿子的活泼可爱,叶萍第一次尝到了幸福的滋味,它像一块儿糖融化在了血液里,又随着血管遍布全身,最后又绕回到舌尖儿。可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这其中的滋味,安安便出事了。

那一天,天上飘着细细密密的雨,雨丝如男人下巴上被剃掉的胡须一般细碎轻盈地落着。吴强一早便去了工厂,公婆也一大早就不见了身影,出门打麻将去了。李萍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后,才去叫吴安起床吃饭。

饭吃到一半,隔壁家的儿子兰宝坤来找安安玩儿。

一阵狼吞虎咽后,三岁的安安跟在五岁的兰宝坤的屁股后面一蹦一跳地朝着院门口跑去。

“别去河边玩儿啊,那边危险!”叶萍冲着两个上下跳跃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5)

快到中午时,安安回来了。

那会儿,叶萍正端着一盘炒好的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安安躺在兰宝坤父亲的臂弯里,一动不动,浑身湿漉漉的,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泥鳅。她手中的盘子滑落了下去,直直地掉在地上,碎片和菜撒了一地。

“快,去医院!”她用力地拉着兰宝坤父亲的手臂,可他却坚若磐石,一动不动。

“没用的,已经断气了。”他说。

叶萍的身子突然像跟湿面条似的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兰宝坤的父亲将吴安轻轻地放到她的怀里,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叶萍紧紧地抱着她的安安,手指不断地抚摸着他那被河水浸泡得膨胀的小脸儿,嘴里一遍一遍地呼唤着“安安,安安......”

安安的爷爷奶奶大病了一场,病情刚刚稳定的吴强受不了失去儿子的刺激再一次地疯了。叶萍一个人一边照顾二老和吴强,一边操办了吴安的丧事。

她没有将安安的骨灰下葬,而是夜夜将它抱在怀里,就像以前抱着安安一样。

没有人知道,每一个深夜,叶萍将安安的骨灰盒抚摸了多少次,亲吻了多少遍。

又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天,雨丝飞扬,如安安细柔的碎发,如安安深夜的梦呓,如安安落在叶萍脸颊的轻吻...... 叶萍扛着铲子,抱着安安的骨灰去了吴家的坟地。可这一去,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有人说,看见她朝着河边的方向径直走去了。

有人说,看见她背着背包坐上公交去了城里。

几天后,安安的奶奶在收拾家时发现了一封信,一封叶萍写给安安的信:

安安,妈妈在梦里看到你了。你说你想听妈妈给你读故事了,妈妈带着那本你最喜欢的故事书来找你了。很快,你就能见到妈妈了。

真开心呀,妈妈马上就能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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