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志远来到教室，发现李晓红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很久以来，王志远从来没有见过李晓红来得比自己早。“她是在等我吗？”王志远心想。但他并没有主动和李晓红说话，他心情低落，依旧沉浸在昨天晚上父母疯狂争吵的恶梦里。

李晓红低下头，悄悄地递过来一个纸条，却并不敢注视王志远的表情。王志远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两个字“谢谢”，字迹工整而大方。

王志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掏出笔在纸条上写了几个字，随即把纸条递还李晓红。

李晓红接过纸条，快速地扫了一眼，她看到了三个字——我愿意。她脸红了。她还想在纸条上写着什么，但随即放弃了。

李晓红收起笔，面向王志远，小声地说道：“我觉得我还是向老师申请和曾茉换个座位吧。”

“为什么？”

“我……”

王志远怔住了，他不明白李晓红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他说道：“你先别说了。一会我们中午一起去吃饭，就当你感谢我。有什么事，到时再说好吗？”

午间下课铃响起以后，王志远和李晓红起身去校门口的小饭馆吃饭。尽管一前一后，但王志远的心依旧怦怦在跳。

李晓红选了一个靠里的桌子坐了下来。李晓红看着这个忙前忙后的同学，鼓起勇气说道：“昨天的事情，真是太谢谢你了。”

王志远点好餐，说道：“昨天的事情不用说了。话说你知道咱们胡老师行走江湖，最厉害的一招是什么吗？”

李晓红摇了摇头。

“他最厉害的是，他会把所谓成绩好的学生和成绩差的学生安排坐在一起，发挥这种‘传帮带’效果。”

听到王志远说着“成绩好”和“成绩差”的理论，李晓红沉默了。

“你别这么敏感好不好。我的意思是，你守着我这么一座大金矿，你难道不想充分挖掘利用一下吗？”

“谁守着你啊。”李晓红有些嗤之以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学习的机会总归是来之不易的，何不好好珍惜一下呢。”王志远说道。

“没有用的。”

“有用的不会变得没用，没用的不会变得有用。我不知道你的家庭是一种怎么样的情形，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可我一直觉得，无论你的身体还是思想都背着沉重的包袱。你长这么高，你天天背个包袱干什么？你让一个外人都觉得心疼，你自己就不觉得心疼吗？”

李晓红觉得她从来没有打开过心里的门，却不知道这个善良的男生如何看透了自己。她不喜欢跟别人说自己的秘密，但她对于眼前的这个同学是发自内心感激的。

李晓红说：“你不会了解，我的爸爸是一个酒鬼，我的妈妈跟别人跑掉了，我的哥哥被我亲手给他的吃的花给毒死了。这是命中注定，罪有应得，希望永远不会再有。”

王志远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个奇怪的女孩一定有自己的故事，但没想到这么沉重。他说道：“你不觉得这些过去都太沉重了吗？你不觉得你在你自己的眼中，太过轻贱了吗？这样的沉重，我们年轻的生命承受不起。这样的轻贱，我们年轻的生命同样承受不起。”

“也许对我来说，毁灭是一个终究将要到来的结局。你帮不了我的。”李晓红脸色苍白，浑身微微颤抖。

很多年后，当王志远在人生的沉浮中颠簸时，总是忘不了李晓红提到“毁灭”时那理所当然而又淡淡忧伤的样子。李晓红跟他说她幼时悲惨的命运，他只是同情，可是眼前这个美丽而忧伤的女子说到“毁灭”的时候，他却几乎要被气哭了。

虽然心里疼，但他却想要用他的愤怒去驱赶对方的绝望。王志远彻底生气了。

“屁话！你说的都是屁话！你看看你自己的眼睛，你的眼睛就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如果要毁灭，那也是你这双灰暗的眼睛害你的，不要扯上什么命运与罪过！你只知道讨厌自己，却从没有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我们年纪轻轻地，为什么要那么讨厌自己！说不定别人还……还喜欢你呢。”王志远小声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却不敢抬头看对面的李晓红。

李晓红不说话。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不敢抬头看王志远的表情。李晓红把筷子放回桌上，轻轻地说道：“我吃好了。我宿舍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李晓红起身往学校走，王志远并没有跟来。李晓红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她心想：“他这算是表白吗？他真的会喜欢我吗？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李晓红沿着校内的坡道往回走。尽管已经十月，但秋天还没有一丝到来的意思。一阵微风吹来，李晓红看见大樟树的树叶轻轻地摇曳着，发出轻轻地“沙沙”的声音。在江南“十月小阳春”里，李晓红第一次发现这棵大樟树绿得发亮，绿得耀眼。李晓红揉了揉眼睛，发现樟树更亮了。她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王志远的一番话在她心里泛起了无穷的涟漪，她嘴上不说，但心里终究是欢喜的。

很多年后，李晓红会一直记得王志远那些写给她的绝美的情书。后来，这些情话不断地失落了、模糊了，但她的耳畔始终回想着一句让她无法抵抗——我只是希望你能看见春天的颜色，听见风的声音。这击穿了李晓红的心。李晓红承认，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过春天了。她是一个被春天抛弃的孩子，但在她心里，她并不抗拒春天的到来，她也是渴望温暖的。

终于有一天，李晓红鼓起勇气，郑重地写下几个娟秀的大字——我答应你，但不是现在，以后吧。

这话表面上看不是答应现在而是预约未来，但其实就是答应了。这句话没有经过任何“信使”，这是他们作为同桌得天独厚的优势。打开纸条的那一刻，王志远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为了以示纪念，王志远买来两个一模一样的笔记本作为信物交换。在笔记本的扉页上，自感春风得意的他写下了“会当击水三千里，直挂云帆济沧海”，他坚信，明年高考红榜的前三位铁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李晓红的回复则含蓄得多，她写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