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风卷地时,故人从千年前启程。一片雪便是一个朝代,纷纷扬扬,穿过秦汉的关山,唐宋的驿道,终于在这个黄昏抵达我的窗前。
你走过四时,脚步轻轻——
春是草尖初萌的湿痕,夏是荷上滚动的碧色,秋是霜降时第一缕沁骨的寒,而此刻,你是漫天的、寂静的絮语。来时披着轻风,衣襟染过百花香;行时踏过山河,袖中收尽烟霞色。直到站在我今生的路口,轻轻叩醒我望向远方的眼睛。
于是原野之上,雪开始唱歌。
春是你化的清露,悬在破土的嫩芽眉间。新燕裁云,乱花迷眼,连月光爬上枝头的窸窣声,都是你遣来的问候。你让远山一寸寸绿起来,让冰在溪涧醒来,让莺燕的啼声醉倒杨柳堆烟。最妙是夜雨来时,你携着细风潜入阡陌,待晨光推窗——满园梨花白、桃花红,正偎在枝头说着只有春知晓的私语。
夏是你变的雨珠,敲在我撑开的花伞上,藏进老屋檐下那窝新泥里。绿槐荫浓,竹影扫阶,立在小荷尖的蜻蜓颤颤地举着整个晌午的静谧。你让莲叶接住游鱼的梦,让麦田开出细雪般的花,让芦苇与苦竹在暑气中站成青色的诗行。更在深夜里,送来满耳蛙鼓蝉琴,让月光把竹影绣上半墙,再悄悄指使两朵牵牛——偷了桃花的胭脂,攀过院墙来窥我。
秋是你凝的霜华,提着秋风酿的酒,摇落满山斑斓。你把春夏故事收进行囊,踏着落叶且歌且行。山色如蝶翼颤动,江水半瑟半明,连天际寒烟都成了你印在大地的足迹。你遣西风催雁南飞,命斜阳为古道镀金,让野旷天低处,残荷与孤鹜共绘一幅水天长卷。流萤是夜行的诗囊,一盏盏照亮山径;秋风是旷野的弦,一声声弹拨苍茫。
而此刻,冬是你织就的素笺。你静静落上我的陶罐,落满柴扉外的篱桩。犬吠是暗号,梅红是钤印,月如银钩,钓起万树琼枝写成的长信。你让雪落西岭,云藏林岫,让江舟成一笔孤墨,钓着满江寒寂。最轻是薄雪夜——你忽然化进我掌中古籍,成为某页泛黄的诗行,或是韵脚处一滴将干未干的墨。
终于你停下跋涉的步履,含笑坐在我红泥火炉的光晕外。不敢再近一步,怕怀揣的前世记忆,惊动孟婆汤里沉眠的约定。
原来这一路风花雪月,春水与清露,花香共鸟鸣,都已淡作远山一痕水墨。唯有最初那场约,穿过所有季节,在雪落的深夜里——轻轻、轻轻地,覆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