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孩子去哪儿玩了？”妈妈的喊声从厨房里传出来。她的耳朵生过病，听力受损，很多年了，习惯了大声说话，自己听不清，就以为别人也听不见。
“南边的野生动物园！”我提高些音量回答着，走进了厨房。穿着围裙的她把揉好了的一团面放在案板上，熟练地用刀切成了几份，再滚成长茄子粗细的圆条。
“我帮你压面条吧妈！”我看见了一旁的压面条机，忽然起了玩儿心。
“不用你！捣乱！快！一会儿就得了！”妈头也不抬，把圆条面用手掌压平。她的头发垂下几缕，影响了视线，她便用粘满面粉的手将它们捋至耳后。面粉粘在头发上面，天长日久，把满头的黑发也染白了。
“今天晚上住下吧！”妈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笑着，神色里充满期待。
“不住，不住！明天还要带孩子上课外班去，太远，住了来不及！”
“孩子还那么小，上那么多课外班！”妈的神色黯淡了些，抱怨地说，“你们小时候哪儿上过什么这班儿那班儿的，不是照样考上了好大学？”
“妈，你明明知道那是老黄历，还翻？”我笑着，“今天就是路过，临时过来吃顿饭！”
“我一会儿把里面那屋一收拾，晚上阳台帘子一拉，管保你们睡得踏踏实实的，明天我给你们熬粥，你爸给你们下楼打豆腐脑油条，吃完再走，多好！听我的啊——”她边絮叨边转动机器的摇柄，面条便从齿孔里小瀑布似的流下来。
“妈你看你，咱都说好了，以后不许做强求别人的事，你还这样儿！你说我反反复复解释，你反反复复强求，咱们有意思么？”我表示无奈。
“得得得！不强求，不强求！你把锅坐上水倒上火打开屋里哄孩子去吧！”
我顺从地做好这些回屋里嗑瓜子看电视。十几分钟之后，妈在厨房里喊我们收拾饭桌，面条已经出锅过凉水了，卤也打好盛碗了。
妈做的打卤面确实好吃，是小时候的味道，母亲的味道。老婆和孩子也相当捧场，我们用行动强力支持，一个个撑圆了肚皮。妈却说她不饿，叫我们先吃，一直在厨房里忙活。我们拗不过她，凭她去了。当我收拾碗筷进厨房时，竟看到橱柜的台面上摆满了压好的面条，用保鲜袋分装着，分量均匀，排着整齐的队列。更让人惊讶的是，案板上的面食已经换了花样，换成了一张张小小的四方薄片，妈正用一双粗手，捏起这些小面片，放进灶火上的的油锅里。
“怎么弄这么多面条？又炸什么呢？”
“那些装好的面条，你们带回去自己煮了吃！再炸点排叉，给孙子当零食吃！”妈含笑望着我。
“不带，真的不带！”
“听话，别的不听，这个你得听我的！面条都装好了，回去往冰箱冷冻室里一放——”
“唉，妈，我们吃食堂基本不做饭，冰箱经常都是空的，带了去就会冻成文物，一解冻，面都糟了，白浪费！”
“怎么那么懒，多方便的事，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拿出来一煮！”
“妈您饶了我吧——还有这炸排叉，不知道油炸食品不好吗，你那么爱看养生保健的书，里面没讲吗？还老是在微信群里给别人普及，总是这样，说一套做一套，这就叫知行不一！”我有点儿耐不住性子了。
“是，是不好，知道知道——但是，少吃点儿，也没事儿！哼，你们哥俩小时候，除了去吃席，还有过年，哪儿有那么多机会吃这些好吃的？”
“不行，油炸的东西绝对不行，我们从来都不带孩子去快餐店吃油炸食品，还有碳酸饮料。妈你以后真得改改饮食习惯了，别再明知故犯了，对你身体健康不好。包括你的失眠，光吃药不行，根本就是生活习惯问题，能改么！——”
“儿子，别跟我东拉西扯的了，一回家来就教育我，一言不合就跟我急眼！跟根儿炮仗似的。”
“你那么较劲，我能不急么我？”
“行了行了，爱带不带，你不带，我给你弟，人家给什么就拿什么，哪儿像你这么不懂事儿！”
我闻言竟一怔，看见她一脸的不高兴，看来她真生气了。我甩甩手上的洗碗水，憋住自己的郁闷，准备跟她缓和一下气氛。
“那个，什么，你要是都给他了，他肯定也吃不了那么多。要不，我也替他分担点儿？”
这之后，她就一直在厨房里，忘了时间，忘了疲劳的准备，等到我们宣布离开时也还没顾上跟我们说上几句话。我们出门时，她首先对于时间的飞逝有些意外，然后便匆匆忙忙地给我们打包带走的东西。老婆见状与我对视，我笑了笑表示无奈。
妈佝偻着身子，把面条装进了一个食品袋，排叉装进另一个食品袋，两者又统一装进一个环保购物袋中。她给袋子打着结，嘴里重复着存放冰箱和食用方法等注意事项。直到这时她仍然没有吃饭，我让她休息休息赶紧吃饭，她背经文似的念叨说自己要少吃多餐健康膳食才有助于减肥。
接过妈妈手里的袋子，我让孩子拥抱了一下奶奶，道别后便下楼开车离开。当车子七拐八拐好不容易开出小区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里面传出妈急切的声音。
“儿子，快回来！”
“怎么了？”
“忘了！你说我怎么这么糊涂！我忘了把今天去早市的水果给你带上了！”
“你们留着自己吃吧，我都上马路啦！”
“不行啊！我是专门给你们买的，快回来！我现在就下楼给你们送过去啊！等着我！”
我还想规劝，电话那头却挂了，她总是这样不由分说，“强求”别人按照她的想法行事。以前很多次，我生硬地拒绝了这种“强求”，或者干脆一走了之。
我把妈妈亲手制作的面食和一大袋子水果，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想着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那无比满足的眼神，在彩灯斑斓的街道中穿行，驱车赶往城市的另一端，离开这为人子的家，去过另一种为人父母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