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豌豆
读到林奕含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时候,我所在的城市正好经历南方的冬天,纯白的雪下了厚厚一层,满天飞舞的雪花遮盖了这世界缤纷多色的一切,只剩下白茫茫的颜色。它像房思琪所经历的一切,也曾被素色的天地掩盖,只是现在冰雪消融,才露出了这残忍的惨淡的现实。
距离书的作者林奕含的逝世已经半年有余,如果雪花有灵魂,在它为林奕含奏响挽歌的同时希望能唤起人们对房思琪们的觉醒。
作者在书中用了一系列含蓄,动人的比喻来展开叙述,它们像一首挽歌,动人的句子像一个少女精灵般的梦,它们焕发着年轻的,含苞待放的美好,叙述着一个令人叹息的故事——一个少女被补习班老师奸污,却不得不对他发生爱的故事。少年时羞耻的自尊心扯来一切可以遮挡的东西围挡住这段不堪与人诉说的经历,房思琪把自己放在蜗牛壳里蜷缩着,灵魂扭曲在蜗牛壳小小的房间,隐忍太久成精神的抑郁,“我和这个足以成为我父亲的令人尊敬的老师在床上,干着羞耻的事。这一切并非我愿,我却和他有一段令我不舒服的爱。”房思琪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可他们,所有人,都只会另眼看待少女房思琪。
她小心翼翼的问过母亲,“我们这个年纪缺少性教育。”“需要性才要性教育,你们这个年纪还不到。”她只有哑然。
她也曾试探如灵魂一般懂她的小伙伴,“我和老师在一起了……”“你真是恶心”,她的表情和话语一样拒人千里。
房思琪被逼到一个注定只有自己来面对孤独的世界,这个险恶的世界,她脆弱的心灵连去斗争都谈不上,在这个世界里她不停的回想李老师压在她身上的情景,回想她这个年纪不应该经历却突然出现的“爱”。她在脑海里想了无数遍“横在那里”让她不舒服的“爱”,从她被老师硬塞进嘴里开始,她就溺水了,此后的生活房思琪开始活在一种溺水的窒息中。
可惜她没有学会如何斗争。
书中并没有对李老师们的直白控诉,连他们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房思琪也替他们想到了,不怪他们,是“这些女生们个个像小王子,吻醒了老师的年轻”,林奕含的叙述小心翼翼,甚至轻盈的像穿着雪纺裙的脚步,这是被老师把阳具塞进嘴里却在跟老师说对不起的少女对这个世界的手足无措,她们的成长缺失性教育和自我保护意识,而学龄阶段的升学式压力也没有教会她们如何正确对待眼前的欺辱。
为了艰难的呼吸,不足十八岁的女孩子用她不够经验的人生观来消化这段“横空降临的爱”,唯有爱上施爱的对象,一切就变的看起来合理了。这段畸形的情感也就在生活里有了可安放的位置。
这是房思琪的伤疤,也是这社会千千万万房思琪式女孩还在遮挡的伤疤。女孩都喜欢美丽,她们把自以为丑陋的一面藏起来,仅仅把美丽给世人看就好了,尽管那藏起来的伤口可能在暗处滴血,可能会发炎溃烂甚至有一天会要了她们的命。
林奕含在决定把房思琪的经历公布出来的时候是做好了准备的,把这块遮挡她自尊的布拿掉之后她的痛苦也就到头了,再也不用忍受了。
她因抑郁症自杀之时,我相信她是带着一种悲壮的满足的,房思琪就像她对这个世界交出的答卷,也是她对自我溺水多年的隐痛的交代,毁灭一个房思琪却寄希望于拯救千千万万个房思琪。
把李老师连带那些跟他同样肮脏的,散发着恶臭的灵魂在这虚伪的外表之下撕的粉碎,它是作者在闪光灯之下撕开的伤口,血肉模糊的撕裂开来,让路过的人看的心惊肉跳,才不免抛掉那一层可耻的遮羞布,揭露出赤裸裸的真实来。
这恰恰是作者想要看到的,房思琪的社会价值以悲壮的形式进行着,这代价却是一个正当年华的作家的消逝,连带她那初出世的才华,人们无不扼腕叹息。痛定思痛,人们才更懂得在疼痛中扒开伤口,治疗伤口。房思琪给后人留下的意义无疑是一种审视和挽救。
书中的描写含蓄而克制,像知了的声音在夏天的树上回旋,房思琪的人生是含苞未放而匆匆凋谢的花朵,你能在这美丽的文字里读到令人心碎的叹息,闻到灵魂绝望的味道。很可惜,这样充满灵性和张力的文字却再不能从土里生根萌芽,林奕含在斟酌的日夜,把痛苦内化了,化作了自己,化作了自己生命要经历的必然,就像必然经历死亡一样,所以她叙述的含蓄,内敛,她把她的痛苦都缩进了笔心,克制着不让她流露,字字无意,却句句戳心。
她是用生命啼唱的夜莺,最终啼出来的只有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