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沉重的眼皮终于艰难地帮我把新的一天带到了眼前,从睡眠中醒来这一行动一定在我体内经历了不被察觉的激烈过程,而我能感觉到的只是意识从倦怠的泥沼里爬上岸。
窗外还是阴沉忧郁的天空,飘着小雨,冷风伴随着呼啸晃动着窗户,我赤着脚走到窗前,外面的世界此时看起来让人难以投入其中,到处灰蒙蒙得毫无生机,无人的街道散发着孤寂苍凉的末世感,幸好有面前的这层玻璃,才不至于把褪色传染到我这里。这时一只鸟飞到了窗前的树枝上,手指粗的树枝瞬间被压的弯了下去,而它稳稳地停在上面,周身五彩的羽毛告诉我这不是一只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鸟,它随着树枝的摇晃但我还是认出了那是一只鹦鹉,体型比鸽子大两倍,应该是鹦鹉中罕见的品种。
萧瑟的冬日背景被这样一只不速之客冲击得支离破碎,它长着粗壮有力的喙,艳丽的羽毛,细小灵活的爪子牢牢地抓握住树枝,体态昂首挺胸像位处在攻式的辩论家,寒风只是偶尔把它翅膀上的某一根羽毛吹起来,而它不为所动,不畏寒风地矗立着。
我隔着玻璃看着它,记不得上一次看见鹦鹉是在什么时候,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关于这个问题似乎不值得认真追问,无关紧要的记忆早已随风而逝,我想记忆是存在垃圾场的,时间能把任何东西都变成毫无用处的垃圾,垃圾场自然就产生了。
大鸟朝树干处移动了两步,除此之外,它的姿势没有任何变化,此时看起来更像是寒风中坚守阵地的哨兵。我盯着它看了会,顺便为它找了些存在的理由,多半是附近谁家养的宠物鹦鹉,看管不慎让它飞了出来,既然是宠物,大多是认家的,在外面呆够了就会飞回去,而且面前这只漂亮的大鸟说不定还会喊“开门,让我进去”,远在地球另一头的哥伦比亚的乌尔比诺医生,在近一个世纪以前就曾拥有这样一只能说会道的鹦鹉。
我离开窗前,依旧没有穿鞋,地板传来的冰凉让还残留在周身的困倦甩得更加干净,我走进浴室,放水,淋浴,之后用酸奶和了燕麦,吃完后到厨房烧水冲了咖啡,到目前为止,今天和过去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两样,除了窗外的那只彩色的大鸟,不过它迟早会飞走,离开那里。
再次来到卧室的窗前,大鸟还在那里,还是同一根树枝,还是同样的姿势,周围除了不断飘落的细雨就只剩下冬日的寂静,那家主人竟然还没有发现自己家存在的某处漏洞。
我把背对窗户的沙发调转过来,拿起书,坐在窗前开始读那本只剩下不足百页的《葡萄牙的高山》,第三个故事,主角是一位丧妻的加拿大议员和一只黑猩猩,他带着它回到了葡萄牙的高山区,那里是他的老家,也是整个故事开始的地方。我开始有种期待,希望在故事接下来的发展中会出现一只金刚鹦鹉,这促使我几乎脱离了正常的阅读习惯,把注意力放在了“鹦鹉”两个字上,然而出现的是一只犀牛,濒临灭绝的伊比利亚犀牛,议员和黑猩猩在荒野的巨石上看到了那头巨兽,然后看着它跑向荒野平原的天际线,议员最终死在了巨石上,猩猩也向远方的天际线走去。
合上书时,我抬头看向外面,细雨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视线中鹦鹉的颜色被大雪稀释了很多,但它的存在却愈发清晰,我有些担心,大鸟是热带动物,能否受得了这零下气温的大雪,但我无法否认生物本能,如果无法忍受,它应该会自己飞走,没有什么在禁锢它。
雪越下越大,气温也在迅速下降,我能感觉到从窗户的缝隙入侵进来的寒冷,时近中午,我又按照规律起身去完成午饭这一任务,炉灶油烟机统统打开,锅中沸腾的水在怒吼,我恭维的把面条放进去,继而又投进去蔬菜和调料,最终怒气被平息,我端着被施予的午饭默默地坐在桌前吃完,房间里终于平静下来。
再次回到卧室,光线暗了很多,雪的势头依旧,如果想使用眼睛就必须打开台灯,啪的一声,温暖的黄色灯光倾泻下来,我把台灯移动到沙发旁边,准备从书架上再取本书来看,但我突然犹豫起来,这么快再翻开一本书并不合适,起码并不符合我的习惯,但又有强烈的兴趣想要从一本书里看到一只鹦鹉,彩色的大鸟,活泼俏皮的样子,而不是窗外那如同死士一般的动物。
最终我放弃了书架,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开始打下句子“夏日的清晨,我拉开窗帘,窗外的树枝上有一只彩色的大鸟在跳来跳去......”
我从良久的埋头中直起身子,看向窗外,大雪终于释放完了情绪,天空下只剩下最后几片雪花,而对面被雪覆盖的树枝上,彩色的身躯被雪几乎全部包裹了起来,只剩下海螺般黑色的喙留在外面,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楚摄住我,然后我在电脑上敲下了一行字“被冻死在冬季里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