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吃货横行的世界。吃进胃里的是食物,留在心里的是乡愁。”
从小我就馋。胆子还小,所以馋得扭扭捏捏的。
四岁的时候上的学前班,我妈是班主任。每天放学,我妈就拉着我一起回家。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两家小店。
第一家在校门口,炸的红薯片很好吃,生姜糖也不错,从他家门口过的时候,我就迈不开腿,低头颔首放慢小碎步,整个小媳妇模样。我妈对我心思摸得透透的,一把把我提溜走了。不过没关系,还有第二家。
第二家在半路上,金黄的脆角很香,绵软的棉花糖一块一块Q弹可人。还有又甜又咸的杨梅粉、齁咸齁咸还带点酸的芒果干和一丝一丝的无花果(长大后我才知道无花果是萝卜丝做的)。这次,我借口走路太久,又累又饿(其实总共路程不过十分钟),眼巴巴地看看我妈,再看看小店里的瓶瓶罐罐。有时候我妈心情好,就拉我进去,抓一把脆角,用油纸卷成漏斗状,装着带走,或者要一小包杨梅粉,附加一个小勺的那种,看我满足地边走边啃。也有没能得逞的时候,我妈目不斜视,一把把我背着走了,那就只能回家喝粥就菜了。
小时候,每到我妈外出,我爸主持家务,说是懒得炒菜,就给我们做香葱鱼肉粥。这个粥其实并不比炒菜更便捷。用一种小鱼炖熟,一条条撕下鱼肉,还要避开小刺,攒成一碗,再加上香米、姜丝、蒜末,炖成粘稠的鱼肉粥,末了,撒一把小香葱,蛮香的。
——后来想想,这道粥也许是一种“别出心裁”的疼爱吧。
小学那会儿,我家种瓜。西瓜、香瓜都有。收获之后,一下子不知道该放哪儿,有时候多余的会堆在我的房间,就搁床底下。那段时间我就没怎么出门吃饭。还种花生。刚从地里拔出来不久的花生,颗粒饱满,白生生、水分充足、甜脆甜脆的。家里把花生搁在楼顶晒,晒好的时候总能发现旁边一堆一堆啃过的花生壳。
周末没课的时候,我妈常带着我赶集,有时候是自家产的豆角瓜果或者鸡鸭鱼,吃不完,弄一点去卖卖,有时候是逛逛市井采买油盐用品。听到“市场”两个字,我的眼里闪现的就是吃。那会儿,市场上最常见的就是早点,圆鼓鼓的小笼包,月牙形的蒸饺,冒着热气的米粉,加多少青菜我才不关心,我在意是上面有多少肉。有时候运气好,还能被允许吃一根街角大妈刚炸好的油条。太棒了。
我爸向来不满意我妈做的菜,盐多,还老爱加水炖熟,不合他的口味。但他自己懒,也就闭嘴了。有时候过节,亲戚来家里,赶上我爸想卖弄下手艺,他会下厨弄几个菜,炒大块的农家猪肉,放一把蒜苗,加一点酱油,炒的香气四溢。不过终归还是懒,下厨实在很少。他喜爱吃绿的蒜苗,后来就只想抽空弄点生的蒜苗,蘸点生抽嚼着吃,还叫我一起吃,吃完我俩半天没法在人前张嘴说话。
我们那边人不吃辣,爱甜。但我不好甜口,反而能吃点辣。高三那年,我妈突发奇想,弄了点小红尖椒,加大量的蒜,给我做了酱拌茄子,美味,她自己想吃辣,但怕上火不敢多吃,嘬两口,便用艳羡的眼光看着我三两下吞完一盘子。
高考后的暑假,到舅舅家小住。
舅舅体弱,常常生病,在家也要时常打针吃药;舅妈精神好,厨艺佳,虽然舅舅每顿饭最多只能吃半碗米饭,但舅妈仍然乐此不疲,每天变着花样做吃的。在舅妈的巧手伺弄之下,各色鱼、肉做得不少,舅舅胃口不好,我就成为了最佳食客。但我特别迷荷包蛋,舅妈煎的蛋,溏心,不焦,嫩,浇两滴豉油,刚刚好。舅妈还爱种菜,城里没土地,就在阳台上种。大小泡沫箱,一个接一个,香菜、生菜、蒜苗、小葱、油麦菜,西红柿、小豆角,挨挨挤挤,一茬接一茬。完了还种花,月季、蟹爪兰、四季海棠、三角梅,一片生活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景象。
早晨有时候舅妈懒得下楼买早点,就烧水下点米粉,上面卧两个荷包蛋,到阳台随手摘点小葱生菜,洗净了往面碗里一烫,新鲜绿色低碳的早饭就好了。氤氲的淡淡生菜香,散着让人心安的生活气息。
就这样住了一个暑假,后来大学期间还去叨扰了几回。
生活就这么寻常地过着,吃着。后来因为离家上学,自此眼界见长,吃的范围更大了。
大学之后,受环境影响,彻底变成重口味,无辣不欢,当然,眼泪流得不少。特别是吃云南边界的烤鸡爪,特别香辣,流着泪吃,真是又辣又馋。
大学的小门外有家烤鸭,皮脆肉厚,滋滋地冒着油和香气,常常成为加餐外卖的来处。远郊的一家蒸海鲜,扒了老远的公交车赶过去吃,肥嫩的皮皮虾和蛏子,还有流膏满黄的螃蟹,物美价廉,吃完手指都要恋恋不舍地舔两遍,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可惜过不久,他家倒闭了,看来做生意太实诚也不容易有出路。
后来因工作的关系,巡游祖国各地。在内蒙游历沙漠和草原,水草丰美大漠壮观,都比不上路边停车下来吃的一盘手把羊排,还有蜂窝一样的莜面;在天津的那个冬天,咕嘟咕嘟的一大锅驴肉火锅,美得要上天;北京某个胡同里的火烧,比全聚德的烤鸭更让人怀念;还有东北冰糖葫芦、杀猪菜,广东的烧腊,海南的脆皮鸡饭,都让人想起来不禁倒吸几下哈喇子。祖国幅员辽阔,物产丰盛,好吃的真是不少啊。
但是就这么过了好些年之后,时不时嘴里还是寡淡。异乡吃过的东西再美味,总是多了一点修饰,少了一点回忆掺杂的烟火气。自此变得爱看汪曾祺老先生谈吃的作品,也爱看一些谈吃的纪录片。
也许吃货想家的方式总是惦记那点吃的,自己也锅碗瓢盆摆弄过几回,绞尽脑汁也做不出那个味道。
而遥远的家乡,舅舅重病,三年前病逝,舅妈无法忍受亲人离去的痛苦,借住在亲戚家里,只有过年过节,才回家上一炷香。我家呢,我爸我妈年纪更大了,日子也随便对付着过,三餐更不爱讲究了。年前回家,到舅舅家里,在他遗像前上完香,转头再看阳台,所有的花盆菜盆都空了,连硕大的金鱼缸,也只剩下一个废弃的加热棒,孤零零地躺在缸里。
也许烟火的意义,就在食物里;尘世的依恋,都在餐桌上。漫漫旅途,不论人将去往何方,熟悉的味道总会指向故乡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