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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
闹钟响起的时候,我还在梦中。耳边震响的铃声让我异常恼火,正要开口怒斥乱入我梦里的老贾时,肩上轻轻的摇晃,让我瞬间清醒,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睁开眼睛,老贾委屈的脸消失了。昏暗的光线从窗帘间的缝隙漏进来,屋子里也同样昏暗。身旁的老婆看我醒了,翻个身又睡去。
我使劲揉揉脸,感觉似乎清醒了不少,咬咬牙翻身下床。可能是起身太猛,突然的眩晕令我眼前一黑。伸手把住窗台,慢慢地坐回床沿,眩晕消失了。近几天连续加班,每晚回来都得在凌晨时分,想想都累。真的很累。我甚至觉得,现在躺到床上,我可以立刻进入梦乡。但这只能想想,我还得去上班。
慢慢地起身,站在原地没敢动。抬头看看天花板,低头看看地面,再回头看看熟睡的老婆,确信身边的一切都没有旋转,我才放心地迈出第一步。头沉沉地,感觉几个小时的睡眠后,似乎比半夜回来时还要累。不知是不是睡觉姿势不妥,后背像是岔了气似的酸胀。我尝试反复深呼吸,感觉好了一些。
洗漱完之后,似乎又恢复了神清气爽。我还不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熬熬夜不算什么,休息一下元气满满。
边吃早餐,边盘算着今天的工作。月末了,月度报表该交了,不能次次都等着老大来要。但各种数据还没汇总,今天得催一下小陶。对了,月初的工作计划好像邮箱里还没见着,这帮人一个个都不想干了,唠嗑时候生龙活虎,一说到工作就摸鱼偷懒。尤其是老贾,上个班心不在焉,总是出错,尽拖后腿。想到这儿,我眼前浮现出老贾那常年如一日的苦瓜脸,唉,算了,跟了我这么些年,就是挨的骂也值了。再说,谁也不容易。前两天交上去的年度预算老大一直不满意,又给退回来了,“缩减开支,降低成本”这八个字让我头痛得厉害。手下的这帮兄弟们都已经很艰苦了,再缩再降,那只能裁员了。但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拖拖吧,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看看时间,该出发了,路上也许会堵车,早走一会儿能避开早高峰。老婆发出微微的鼾声,头发铺在枕头上,睡得很香。我站在床边端详了一会儿,这才发觉,她不知何时剪短了头发。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发丝柔软,还逸出缕缕芳香。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她闭着眼睛,慵懒地抵着我的手掌动了动,说,路上小心。
苗苗也还没醒。早出晚归的工作,让我错失很多美好,包括女儿的成长,老婆说苗苗一直想去迪士尼。也许再加几个班,就能休假了,到时候好好陪陪她们。
第四天
头疼,一早起来就头疼,看着办公室外边那几个聊得热火朝天的家伙,更是头痛欲裂。
昨晚下班后约了刘总谈项目。这个人在业内出名的难缠,对售后服务的响应要求相当严苛,虽然对工作质量高标准要求无可厚非,但条条款款落到一线兄弟的肩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种压力谁干谁知道。虽然不好做,但就项目本身而言,利润还算可观,如果能顺利拿下的话,合同一签就是两年,完全能缓解目前部门的困境。裁员可能就不存在了,甚至大家的绩效还能提一个档。但看看外面那群白眼狼……我摘下眼镜揉揉太阳穴,头疼。
昨晚破天荒的在十二点前就回了家,倒不是因为工作做完了。我喝醉了,烂醉如泥。有点讽刺,近日来唯一一天没有加班到凌晨,居然是因为喝醉。那个刘总不知是什么酒量,千杯不醉。他还在计划下一场活动时,我就断片儿了。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老婆接回了家。
忽然想起一件事,赶紧喊了一声小陶,一边等她一边翻开文件。小陶走进来时,我的脑子却又成了一片空白,究竟是什么事那么急着找她,全然想不起来。我茫然的表情让小陶更加茫然,看看时间,怯怯地问我,是不是给你点个外卖?没想到木讷的小陶还很有幽默感,但我实在没有胃口,只好告诉她把她前几天喝的减肥粥给我来一份。
粥来了,但我却吃不下。胸口有点闷,心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总感觉喘不上来气。胃里像是点燃一把火,那种灼烧的不适感蔓延到整个胸腔,似乎牵连着心脏也很不舒服。要是放在十年前,就这点酒,根本不在话下,哪会像现在这么脓包,看到这盒粥都想吐。唉!早说了要锻炼身体,但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每天的工作就把我掏空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电话响了,是老妈。
老妈肯定想我了,原本说好的国庆节假期回老家看他们老两口,但放假七天,加班五天,怎么说出的承诺,又怎么被我吞回了肚子里。
老妈在电话里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我实在忍不住了,就笑她啰嗦。不想我的玩笑话却让她沉默了,接着电话那头听到了抽泣声。我这才有点心急,问她家里究竟怎么了。隐约中还听到了老爸的声音,轻声地嘟囔,埋怨老妈不该随便哭,让孩子担心。老妈想来是控制了下情绪,声音还略有些哽咽,儿子啊,家里挺好,就是……就是……我们好几年没见你了,很想你。我们想着,能不能过几天去看看你,就怕耽误你工作……呜呜……。
我不能说太多话,尽力控制住声音不颤抖,轻描淡写地告诉老妈,好,买好票告诉我时间。就是这样一句略显冷淡的话,也让老妈瞬间欣喜若狂,在她一连串语无伦次的“好,好,好……”中,我慌忙挂断了电话,使劲地眨着眼睛,心里阵阵得疼。
老妈要来了,我不由地说出声。多日的忙碌后,这竟然是最让我高兴的消息。
第三天
办公室,或许是一个梦想开始的地方,但如今小小的一方天地,溢满了我的厌恶、愤怒、疲累和绝望。工作的繁重和高层施压已经让人不堪重负,但最让我伤心的,是没有并肩作战的战友。这么多年来,我奋勇地冲在前头,但在最紧要的关口,一回头,却绝望地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工作的热情和使命感成了一个笑话,也许我在他们眼里,也是一个笑话?
但是,在这个房间里面,存在着一个角落,就在我此刻站立的地方——落地窗,它是我这么多年最喜欢的所在。就像现在,站在窗口,眺望着窗外曾为之着迷的风景。
站在一片让人压抑的高楼之中,总有几个窗口还亮着光。它们像是夜空中的星光一样,给我安慰,给我陪伴。尽管我知道,每一点这样的星光下,都是一个和我一样,有着无穷无尽永远做不完工作的可怜人。
整天盯着电脑真是太累了,我站在窗口伸着懒腰。今天后背还是有点疼,连带着胸口也隐隐闷痛。其实这种疼痛可以忍受,但是它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它不打算消失。我习惯性地打开了百度,搜索栏输入“胸背持续疼痛”的关键词,瞬间跳出好多相关词条。它们无一不是告诉我,如此这般的症状可能是心梗的前兆,会有生命危险。我的心不由一颤,但很快便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上次我吃了冰箱里放了三天的剩饭,它也告诉我会有生命危险。
老婆打来电话,问我几点能到家,她给我准备了宵夜。我忍不住调侃地问她,什么时候都有做宵夜的手艺了?做的什么好吃的?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旁边苗苗奶声奶气的声音,妈妈包的馄饨。我心里一暖,嘿嘿地笑着,但嘴上却说,苗苗,该睡觉啦。等了片刻,没听到女儿撒娇的小声音,却听老婆悄声说,就睡啦,女儿好几天没见你,想等爸爸回来。随后一声叹息,我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告诉她待会儿就到家。
城市的夜色大同小异,霓虹灯璀璨夺目,却总不如那个小小的家中那盏为我而留的孤灯。记得从前,老婆很怕黑,偶尔在我值夜班的时候,总不敢一个人在家住。有时会去朋友家借宿,有时只能彻夜开着灯看电视,躺在沙发上,直到困到睡着。这么多年过去,我的世界里,习惯了黑白颠倒的忙碌,她的世界里,也习惯了昼夜交替的孤单。黑暗的恐怖,又怎及夜夜的等待?
凌晨一点钟,我到家了。餐桌上留着一碗馄饨,还有余温。老婆睡着了。
第二天
开了一整天的会,回到办公室,累瘫了。
小陶进来送文件,说话间愣了好几次,看着我似乎欲言又止。我没时间和她猜谜,问她到底啥事。她还是一副怯生生的表情,问我是不是生病了?脸色很差,看起来相当憔悴。
其实开会的时候,我很不舒服。在老大说到各部门拟定裁员的名单时,我甚至能感觉心跳突然加快,然后一阵阵难忍的恶心头晕,冷汗浸湿的后背冰凉彻骨。
我想我是真的病了。今天不加班了,早点回家休息一下,早上老妈打电话告诉我,明天的火车,下午就能到家了。
收拾东西起身离开办公室,路过老贾工位,顺手拍拍他的肩,看他手忙脚乱地关闭满屏红绿两色的网页,我恶作剧地冲他呲呲牙。他的不思进取无疑就是使他上了裁员名单的原因,这样的结果,只能由他自己买单,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想他最初来公司的初心,也不会是为了摸鱼看股票行情,应该也有一些梦想目标吧。但又是什么原因,会让现实和理想背道而驰呢?
那么我呢?每天的拼死拼活,筋疲力尽,就是我来公司的初心吗?
从毕业到现在,这么多年,我没有时间陪伴家人,没有时间享受生活。老贾虽然工作上没有建树,但他能每天按时回家,疼爱妻女,孝敬父母。而我呢?似乎早已忘了,我除了是公司的员工,还是一个妻子的丈夫,女儿的爸爸,父母的儿子。而公司没了我,照常运转,但我不敢想象,他们没了我,会怎么样。
记得刚上大学时,老师曾让所有同学登上讲台说出自己的理想。我说,我的理想是毕业后带着心爱的人各处旅游,看遍美景。这个理想简单,纯粹,没有出息,但却感觉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实现。但如今看来,遥不可及。
到家了,楼下,我点了一支烟,抬头看看那盏温柔的灯,在烟雾中恍惚很远。
当天
中午了,同事们闹闹哄哄地去吃饭,我依然在工作。今天是周末,原本工作就多,但更重要的是,老爸老妈马上到了,干完活儿我还要赶着去接他们。
想想都高兴,老妈说想我了,我又何尝不想他们?他们年岁大了,但却不愿意搬来和我一起住。我理解他们的想法,一来离不开熟悉的家乡,二来怕和儿媳妇闹矛盾。嘿嘿,我的老婆温柔可人,他们完全是多虑了。这次来了,有小孙女黏着他们,肯定来了就不想走。
明天不加班了,带他们出门转转。老爸喜欢古迹,老妈喜欢拍照……那就去将军府。在这个城市待了这么多年,竟然一次没去过,也不知道那里好不好停车,我盘算着一会儿问问老贾。我记得旁边还有个公园,正好还能带苗苗去划划船……
突然胸口一痛,让我眼前一黑,但那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痛感又让我瞬间清醒。疼痛来得好猛烈,心口像是被一把刀绞了进去。我大口大口地喘息,试图像前两日那般,用深呼吸来缓解。但无论我如何努力,手里的笔都握断了,疼痛丝毫没有减轻。
我想到了心绞痛,也许下班该去药店备一瓶硝酸甘油。我想站起身,让呼吸再平顺一点,但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居然让我冷汗直冒,浑身发软。同事们还没回来,我甚至没有力气拿起手机去呼救。
我意识到,我可能要出大事了。
胳膊使劲地撑着办公桌,但逐渐无力的双腿还是让我摔倒在地,连日拼命赶出来的报表,无情地扣在我身上,又一页页滑落到地板上,像废纸一样。
我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视线渐渐模糊,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在失去意识前,心底隐隐有一丝庆幸:早上离家时,我抱了女儿,亲了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