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飞驰,何英坐在靠窗的位置,思绪万千。从广东出发,马上要踏上萍乡这块土地了,说不出的百感交集。这十年,她只回来过两次,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这个让她爱恨交加的地方,很多时候,不去想,不敢想。
这次是妈妈打电话让她回家的,镇上要拆迁了,有些事需要处理。
老公比她小十岁,对她很是体贴和宠溺。
十年前,她痛不欲生,她以为自己的天塌了,她整天浑浑噩噩不知道晨昏,瘦到如同一具骷髅。
就是在她生命的光亮一点一点快要熄灭的时候,他走进了她的身边。他让她重新相信了爱情,他们结婚的时候,他还是黄花大小伙,而她却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两个孩子当时离开的时候,哥哥十岁妹妹八岁。前夫王虎一夜之间带着两个孩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狠狠撂下一句话:“我要让她一辈子后悔!”
“十年了,孩子啊,你们在哪里?你们生活过得好吗?你们有没有想过妈妈?”何英望向远方,往事不愿再提,可是会一次次的电影似的眼前掠过,仿佛就在昨天……
何英是个城里姑娘,从小没有吃过苦,父母很是宝贝她,家务很少插手。
她的皮肤白皙光洁,双颊泛着红晕。十八岁的时候,媒婆踏破了门槛。
她看上的小伙名叫王虎,是附近农村的,高高瘦瘦,带着一副近视眼镜,挺斯文。王虎不像别的青年那样牛里牛气、嬉皮笑脸边走边口哨。他有点腼腆,总是羞涩的笑着,一股子厚道,她觉得值得依靠。
刚结婚那几年,他们很恩爱。何英没有做过农活,所以田头的活她不习惯,她学着做一个好妻子,学着做菜,料理家务。
公公婆婆和哥嫂们不待见她,农忙的时候,家家缺人手,多一个人搭把手也是好啊。为了何英不干农活这件事,王虎帮她挡住了无数的闲言碎语,他硬生生一句话:“老婆是我的,我疼!我娶老婆也不是娶头牛来干活的!”噎得大家心里一鼓一鼓的。
两个孩子的相继到来,给这个家带来了无数快乐。日子虽然紧巴,却是有滋有味。
后来,有魄力的王虎瞅准商机,东拼西凑加上贷款,在村里开了一个小型煤矿,做起了煤老板。而何英看到众多的煤矿带来的需求,她在路边开了小杂货铺。
那一年, 村里来了一个外地姓张的商人,专门收购煤块。他有事没事喜欢在何英的小店买包香烟,一边吸烟一边和活泼健谈的何英唠唠家常。一来二去,两个人熟稔起来。
有一天临关门的时候,她的一个女友阿林过来叫她:“英子,张老板今天请我们过去吃晚饭,菜都买好了,我负责烧菜。他让我无论如何约到你。”
想到家里的孩子,何英连忙回绝:“我不行,我真的走不开!”
阿林拉着她的手,“你家里不是有公公婆婆吗?偶尔一次不回去不要紧的,跟我走吧。”不由分说,拽起何英就走。
拗不过阿林,何英和她一起来到张老板住的地方。阿林麻利的在厨房准备饭菜,搭不上手的何英看到张老板在整理房间,她坐在床边,帮他叠着衣服,两个人时不时爆发一阵笑声。
“你给我出来!”
突然,她看到王虎铁青着脸,站在了房门口。何英吃惊的问:“你怎么来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早早关门,原来到这里约会来了啊!”
“你瞎说什么啊!”何英有点着急。
张老板带着笑,忙上前招呼,递过去一根香烟,王虎一巴掌把香烟打掉在地上。
他上前一把揪着何英的头发,死拉着往门口走,嘴里骂骂咧咧,顺势拿起靠墙的一个拖把,出了门在何英的身上没头没脸的抽打。
“让你不守妇道!给我带绿帽子,啊,今天打死你,反正日子没法过了!”
第一次没来由的遭受王虎劈头盖脸的猛击,何英真的伤心了,她想解释,可是根本没有机会。
她咬着牙一声不吭,本能的抱着头。直到王虎手里的拖把柄打断成两截,他才悻悻的停下来,而此刻,何英的胳膊后背到处是血。
没有人敢上前劝架,阿林和张老板在旁边急的直跺脚,王虎像一头发怒的豹子,又像一根点燃的雷管在嗤嗤冒烟。
忍着剧痛,何英头也不回的回了娘家。她知道张老板对她有好感,可是她没做错什么,她和他只是普通的朋友。
无辜挨打,在村里人面前成了个大笑话,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下定决心,王虎必须登门赔礼道歉并保证永不再犯,不然休想她回去。
就这样,她在娘家苦盼苦熬了一个月,逾期的剧情没有上演,反倒是她妈妈,天天在耳边数落王虎的种种不是,煽风点火让她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一定要让他长点记性,不然离婚。
在心里,她很惦记两个孩子,还有店里的生意,老是呆在娘家也不是事啊。可是又没有台阶下。
最后她实在坐不住了,央求妈妈陪她一块回去看看。
快走到村口的时候,她觉得心里堵的慌,多年的夫妻情分怎么就突然不对劲了呢!强烈的嫉妒和自私,怎么让一个人变成冲动的魔鬼了!
从煤矿那边,一个骑摩托的人过来了,慢慢停在他们面前,原来是王虎。何英的妈妈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王虎的鼻子一通大骂。
何英看着胡子拉碴的丈夫,有点心疼,看到他的脸色一点一点阴云密布,又隐隐觉得痛快。
骂完了,老太太说:“你们的日子到底想不想过了?”
“不过了,离!”王虎骑上摩托,一踩油门,留下惊愕的母女俩绝尘而去。
妈妈气的直哆嗦,拉起何英,回头返回家中。
何英真的是五味杂陈,不知道何去何从。后来她听了妈妈的建议,去了上海一家手套厂打工。
日子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有一天,表姐来看她,问她:“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没回去?”
“什么事情啊?”
“你难道不知道?没人告诉你吗?王虎的煤矿钨丝爆炸了,一死一伤,他赔的一无所有了!好端端的一个家,怎么就毁了啊,唉!”
表姐的话,让何英目瞪口呆,如五雷轰顶。
没有人告诉她这些,她还在指望她的王虎能冷静一段时间后,幡然醒悟来接她回家呢!
她一刻钟也待不下去,立刻辞工,和表姐一起回老家。她心急如焚,恨不能一下子飞回去。
何英飞奔回自己的家,她后悔自己的外出打工,她如果在,也许灾难不会发生。她发疯一样去找王虎,她要告诉他,她是爱他和这个家的,她不是狠心,她只是想警告他一下。
可是家里大门紧锁,问公公婆婆,也是摇头唏嘘,天塌了,王虎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不知去向了!
那一刻,她瘫软在地,她仿佛觉得一瞬间让人抽去了筋骨,软绵绵起不来。
她想哭,可是哭不出声,心剧烈的疼痛。
她不知道怎样回到父母家的,迷迷糊糊间她听妈妈告诉她,当初她去打工后,王虎来找过她,要她的手机号码,妈妈硬是没给。也从来没有告诉她这回事。
后来煤矿出事后,王虎焦头烂额,巨额的赔偿让他关闭了煤矿,所有的亲戚避而远之。一两百万的赔款,把他逼到崩溃的边缘。
他再一次求何英的妈妈,给他联系何英的方式,可是老太太毫不留情赶走了他。临走时,他咬牙切齿:“我会让她后悔的,我会让你们后悔的!”
连夜,他和孩子,从这个村里消失了!
如果妈妈能不那么绝情对他,如果妈妈能给予一点温暖给到他,或者透露信息给自己,那么,结局也可能不会这样。
何英想到了死,她万念俱灰,愧疚,悔恨,不舍,思念,掺杂着对妈妈的强烈的怨恨,她服下了大量安眠药。如果死能一了百了,她选择了安静地离开。
有时候想死还没那么容易,当她一心想放弃的时候,偏偏到处牵扯着,欲罢不能。她让父母发现及时,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那几个月里,她瘦的只剩下70多斤,整天以泪洗面。
曾经温馨的家啊,因为一些误会,因为两个人的不肯退步,因为年少气盛,生生的把天戳了一个大洞,可惜再没有女娲补天的故事。
后来,她遇上了现在的老公,他想尽办法逗
她开心,引领她打开心扉。
十年了,他们没要孩子,他说:“你不想要孩子,我们就不要。两个人一样幸福!”
她是幸运的,这么多年,他紧握她的手,给了她温暖和活着的无穷勇气!
她后来回去看过王虎的生病的父亲,老人吃不饱,无人照顾,她留下一些钱给他。
她和王虎的妹妹一直保持联系,一有孩子的消息,妹妹会及时告诉她。可惜,十年了,孩子们没有一点讯息。
“走的时候才读小学,如今漂泊在外,你们都上学了吗?”
“没有机会告诉你们,妈妈从来没有停止想念你们啊!我的孩子,不管你爸爸怎样憎恨妈妈,怎样诋毁妈妈,我希望你们不要误会和躲避我,我爱你们……”
何英眼眶湿润,她一生不再生孩子,她唯一的期盼就是等着两个孩子回来。
山高路远,孩子们,不要忘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