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文
亲戚朋友们排成两条长龙,一桶一桶地将混了石灰的沙子倒在高高的墓锥上,然后用铁铲拍平,一个新墓就这样完成了。法师念念有词地插上蜡烛和香,在墓堆顶端插一只竹筐做架,白纸糊成的仙鹤,栩栩如生,腾空飞翔。据说有了这只鹤,以后你就懂路回家。
蓝说看了日子要第九天才你送上山,我终究还是请了两天假飞回岛上送你。在飞机上,想到这个已经发生了八天的噩耗,依然觉得突而其来地惊心。泪水止不住地流,我也不知道我为何哭。
也许是因为那晚蓝接到这个消息时撕心裂肺的哀吼让我心痛;也许是因为你是我嫁入苏家后第一个认识且见面最多的亲人;也或许只是因为我们同龄,你只比我大几个月而已。我从没想过身边与我一样“年轻”的熟人会忽然永远“消失”。
其实我们认识了六年,交流却不多。蓝在我面前都称你胖子,偶尔说怡宏我会反应不过来说的谁。你是他表弟,却比我大一些。喊哥也不是弟也不是的感觉,胖子更是喊不出口,可以称名字,但是几乎也没叫过几次。
印象里你不爱说话,严肃的表情居多,但是跟兄弟们聊天打牌时也有大声说笑的样子。跟着蓝到你们的家族里,我只是个安静的看客,听你们大声说“难听”却也莫名其妙能听懂一些的儋州话。
这两天走在白马井镇上,很多邻居都问我是不是蓝的女朋友。想起我的身份还是女朋友的时候,你已有了大女儿。那时蓝很疼爱你女儿,我们一起去海口解放西给她买裙子,我被那个“未婚的伯伯”浓浓的父爱感动着。
后来我们每一次回岛,你家都是第一站,或是一起吃顿饭,或是干脆住一晚。感觉见到了你,到了你们家,也算是到站了。
蓝到我家提亲的时候,你也有去。我爸后来都经常提起你,说你五官长得好,有福气,为人处事也挺好。听到关于你的噩耗,我爸妈都很心疼,那么多年见过那么多表亲,他们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个子强壮的你。我无法想象二姑妈和二姑丈正在承受怎样的痛,看见爸妈听到这个消息后震惊的表情我已很心疼。
尽管乘飞机,我还是花了将近12个小时才从广州的家来到海南白马井你们家。蓝在你家操持着各种琐事没空去机场接我。因为你走那几天的台风暴雨影响,西线高铁基本都停运了,汽车票也被抢完了。我终究还是自己想办法约车回到了家。各种曲折在你走了这件事面前已不值得一提。
你的灵柩摆在屋正中,照片里熟悉的面孔衣冠楚楚,你妈哭着对我说:以后再也看不见宏了。我忽然撕心裂肺地哭,是真的伤心的哭。我原以为我流不出眼泪,毕竟我们真的没有很多直接的交情。
你的儿女们在周围跑来跑去,最小的儿子才3岁。或许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在妈妈怀里闹着要这要那。二女儿4岁,比我儿子大几个月,乖巧懂事地跟着一群孩子在旁边玩。大女儿开学就要上四年级了,伤心到第8天,也已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6岁的外甥女还好奇地问:舅舅一个人到另一个世界去,没有我们在,会不会很孤单呢?
看到哭成泪人一样的阿叶,你的妻子,我又一阵心痛流泪。阿叶说,你一句话都不留就走,一点抢救的机会都没留给大家。她说她要求根本都不高,只要能够两个人一起看着儿女长大就好。哪怕是你只能躺在床上坐在轮椅上,她都愿意照顾你一辈子。可你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些年,每次回来,阿叶不是在怀孕坐月子,就是忙得不可开交地照顾孩子们。我们外出吃饭她也很少能一起参加。好不容易孩子们渐渐懂事了,你们换了新车买了大房子,爹娘也有丰厚的家产等着你们继承,未来的生活丰实而美好,你却头也不回地走了。阿叶的痛,我无法想象,即使再设身处地地假想,也无法感同身受。
川姐,你的亲姐姐已是几近崩溃。她是护士,也算是这个家里的健康守护者。你被朋友送到附近她们医院时已是夜里十点半,那晚恰好不是川姐值班。尽管接到消息时立即调集了最精尖的技术力量奋力抢救,但也无力回天。
那天农历七月十六,满海口的下暴雨,大半个海南都被水淹了。可你依然和朋友外出吃饭应酬,当晚也没喝酒,一直都好好的。可回家时却忽然说好累开不了车,要你同事送你。同事开车时你在后座睡着了,十多分钟后到家楼下喊你,已没有回应。同事摸着你一身冷汗,惊得直接往医院。可谁也没能再把你叫醒。
你今年才32岁,平时也不见哪有不舒服,连体检都觉得是个多余的事。谁也想不到那一睡会永远都再也醒不过来,包括你自己。
生命脆弱得仅在一呼一吸间。在生死面前,世间的苦难折磨,婉转曲折,都不算是个事。
你心中一定还有许多未了的愿望,在你睡着之前,依然有很多精彩而未知的日子摆在你面前。你突然就抛弃了这一切,阿叶怎样无助和难过,你又会怎样感到失落与无奈,我难以想象。真心觉得没有一种痛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这一趟千里迢迢赶来的送行,说是来送你,却也是对自己的生命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洗礼。人生在世,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是迷惑生活本质的浮云。其实我们内心深处需要的只是和自己爱的亲人一起活着,然后努力好好活着。
活着,看世界变化,看儿女成长,看子孙满堂,体验人生的喜怒哀乐,感受人间的艰难困苦,努力经营自己,培育后人,然后了此一生。
你还有很多事没做,却走了,谁也替代不了你去完成。即使爱着你的人有再多的不忍和无奈,也只能挥挥手与你道别。
贻宏,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