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顾秋第一次遇见邶时烜,是在巴塞罗那的哥伦布纪念广场。那时候她正在追一个偷走自己钱包的年轻男人,却挡不过潮涌而来的人群。顾秋身体往前一倾,狠狠地撞到了一个人的胸膛。
她听到一声闷哼,顾秋急忙稳住身体退后一步向对方道歉。额头的疼痛让她的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一句中文的“对不起”就这样脱口而出。
邶时烜狠狠皱起眉头。他前胸旧伤未愈,剧烈的撞击让他一瞬间没缓过神来。但这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让他有些意外,他看了眼面前的年轻姑娘,决定不为难这个远在异乡的中国人。邶时烜淡淡地叮嘱着:“没事,以后注意点。”
顾秋朝他感激地一笑,立刻拔腿狂奔。虽然她的钱包里并没有什么钱,但是里面有她收藏已久的一张照片。只可惜那小偷跑得太快,人群太拥挤,加上刚才耽误了时间,等顾秋跑出那片区域,哪里还有小偷的影子?
她失落地往广场里走。刚才那个男人似乎被她撞得不轻,顾秋注意到了他臂上微微爆出的青筋。顾秋想,同是中国人,她不能就这么离开了。
幸运的是,等顾秋回到原地,邶时烜正坐在哥伦布大理石塑像前的台阶上。顾秋远远地看了眼,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邶时烜有些意外,“你怎么回来了?”他侧过头看着她,发现她右眼的眼尾处,有一颗极小的痣。邶时烜一愣。
顾秋丧气地回答:“小偷跑掉了。”她摸了摸耳垂,“你没事吧?我刚才好像把你撞得挺严重的?”
邶时烜回过神来,摇头,“没事。你的东西拿回来了吗?”
“没有。”
“里面是有很重要的东西吗?”
顾秋点头,老实地回答:“我前男友的照片。”
邶时烜挑眉,有点惊讶。他微微笑了,“还喜欢他?”
顾秋也不知为何,对着这个男人,她有一股想要一吐为快的心情。也许是很久没有回国了吧,见到一个中国人就有些反常。顾秋说:“不是。每次觉得很辛苦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我就看看他的照片,想想他是怎么给我带绿帽子的,我就会满血复活。”
邶时烜忍不住笑了。他扭头看着身边气愤填膺的姑娘,心头的郁闷突然一扫而空。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我叫邶时烜,中国人,来这里待一段时间。你呢?”
顾秋灿烂地一笑,“我叫顾秋,一个来自中国的巴塞罗那大学的穷学生。”
“我在巴塞罗那会呆上一段时间,需要一个导游。薪水还不错,你愿意来试试吗?”
二
顾秋没有立刻答应他。作为一个成年且独立的女孩子,她保持有基本的警惕心。邶时烜表示理解,他给了顾秋一张名片,让她决定了就给他打电话。顾秋反复地看着那张名片,没有职位,只有姓名和电话。这是顾秋见过最简略的名片,她犹豫片刻,最终打开搜索引擎,输入邶时烜的名字。
不管是国内还是巴塞罗那,网络上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少之又少,顾秋看了半天也没找到有用的内容。她泄气地将手机扔到一边。在她看来,虽然这个男人看起来并不像是坏人,但她还是犹豫了。邶时烜开出的薪酬很优渥,顾秋也确实很缺钱,但是她想,防人之心不可无。
顾秋最终还是以课程任务繁忙为由拒绝了。邶时烜似乎有些失落,但他说:“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依旧可以告诉我。”
顾秋挂了电话。那时她以为,她和邶时烜的遇见只是一个不足与他人道的巧合。然而一个星期之后,顾秋又一次看见了邶时烜。
他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地梳上去,露出精神的额头。顾秋有一瞬间的恍惚,但是邶时烜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的手静静地摊开,上面是一个米色小鹿的钱包。
顾秋惊喜地接过去,“你怎么找到的?”
他只笑了笑,没有回答。顾秋将钱包打开,前男友的照片静默地躺在透明的隔层里。她朝他道谢,“不用特地送来的,你给我打个电话我自己去取就可以了。要不我请你吃午饭吧?”
邶时烜摇头,“我只是顺路送过来的。”他指了指路边的告示牌,告诉她自己受邀参加经济系的研讨会。“我可以申请改成吃晚饭吗?”他不甚客气地说。
顾秋有些惊讶,也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自恋。她讪讪地目送邶时烜离开,转头进了图书馆。
晚饭定在了Restaurant Montiel,这是巴塞罗那当地比较有名的餐厅。顾秋曾经去过一次,食物的味道很好,价格也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她预定了晚上七点半的位置,然而她在约定的地点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也没看见邶时烜的踪影。
他的电话没有人接,顾秋一时半会也不敢轻易离开这里。就在她四处徘徊着犹豫要不要干脆离开时,邶时烜终于来了。他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右手背在身后,整个人有些气喘吁吁。
顾秋本来是有些生气的,但眼下倒不好发作了。因为邶时烜诚恳地跟她道歉,告诉她车子在来的路上抛锚了,“我手机好像被偷了,又不记得你的号码。只好借了路人的手机联系了拖车后立马赶过来。”
他的额头有汗迹,面色也有些苍白。顾秋莫名有些松动,她从背包里取出纸巾递给他,“那我们进去吧。”邶时烜没有接,他将右手伸出来,握着一枝摇摇欲坠的玫瑰。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来是完整的,但是跑过来的动作太剧烈了,所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顾秋静静地看着他,那一刻,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三
那顿饭顾秋没请成,她买单的时候,服务员礼貌地告诉她钱已经付过了。她其实有些不开心,多年的成长经验让她明白不要欠别人东西。可邶时烜坚持说:“我没有让女生付钱的习惯。”
他笑着,清润的五官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愈加温和,他说:“你多让我欣赏一点巴塞罗那的风景,便是答谢了。”他歪着头,顾秋有一瞬间的心跳加速,她无法抗拒这种可爱而不自知的举动。顾秋有些惊慌地转开视线,这件事就这样作罢。
一直到留学生公寓,顾秋仍然懊恼。想起方才邶时烜再一次邀请她充当巴塞罗那的“导游”,她没有拒绝。但她十分疑惑邶时烜为什么不去找个当地人,那明明比高新聘请她更合适。
邶时烜沉思片刻认真地回答,“可能是缘分吧。”
饶是顾秋再镇定,那一刻她也脸红了。她知道邶时烜说的可能是玩笑话,但是顾秋的心跳还是乱了。她明白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但是顾秋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遵循本心。
这份工作对于顾秋来说,着实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邶时烜是一个极其好说话的雇主,她只需提前了解好景区的特色、传统,再领着他走一圈,往往就能结束半天的行程。偶尔顾秋卡壳的时候,邶时烜反而能顺利地补充。
顾秋张口结舌地看着他,最终泄气地败下阵来。“您根本没有请导游的必要啊。”
邶时烜闻言一笑,“放松一点,就当是朋友间的旅行好了。你也别用您来称呼我,听起来有点奇怪。”他看着顾秋睁得圆圆的眼睛,忍不住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他在顾秋诧异的眼神中镇定自若,“你额头上有东西。”
顾秋有些愣住,这样亲昵的动作让她有些惶恐又羞涩。但她最终张了张口什么也没有说。那天,他们去了圣塞巴斯蒂亚海滩,这个人山人海的海滩上充满着活力与阳光,它被誉为“欧洲最漂亮的海滩”。顾秋认真地解说着,然而邶时烜只静静地看着她。她额边的碎发被海风吹起,露出秀气小巧的五官来。
在地中海温和的阳光下,金色与蓝色交织的梦幻时空里,邶时烜突然有了一股想要亲吻眼前这个姑娘的念头。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温润甜美的触感让他满足地叹息。
可下一秒,顾秋用力地推开了他。她双眼微红,不可置信又难过地问他:“您想要一场在巴塞罗那的艳遇吗?”
邶时烜看着她一脸倔强的样子,突然叹了口气。“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您会在巴塞罗那待多久?”
“两个月。”
顾秋笑了,可笑容看上去无比悲伤。谁会用短短二十天爱上一个人?邶时烜会吗?顾秋不信。所以她只能拼压抑自己的眼泪,装作无碍地问他:“您喜欢我吗?您会和我在一起吗?您离开巴塞罗那之后,我们还会在一起吗?还是您只是想在这两个月里,拥有一个短期的伴侣?”
邶时烜没有说话。他没有办法给她承诺。他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这样的沉默在顾秋眼里就是默认,她朝他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我想我没办法再为您工作了。”
四
顾秋的账号里多了一笔钱,收到信息的时候,她失神良久。但她最终将这笔钱的大部分原路退回。她只为邶时烜工作了一个星期,她只收自己理所应得的钱。
剩余的金额邶时烜没有再转回,顾秋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找了一份工。从刚上手的生疏出错到客人朝她竖起大拇指称赞,她只用了几天。生活还是照常一般地过,只是偶尔顾秋会想起圣塞巴斯蒂亚海滩前,那个极度温柔的吻。美好地仿佛只是一个梦,如今梦已醒,她依旧是一个人。
但她常常会收到一束没有卡片的花,有时候是玫瑰,有时候是紫色桔梗,有时候是蔷薇。顾秋和送花的西班牙男生交流过,然而对方坚持说钱已经付过了,他只负责配送。顾秋不忍心将花束扔掉,只能买了一个透明的花瓶,一天一束地换着。
室友揶揄地问她,顾秋只笑不语。她有时候问自己,是不是还抱有奢望,否则怎会任由着邶时烜继续?她的心情在快乐与悲伤中时而浮沉,顾秋常常在从咖啡店回去的路上想,邶时烜会不会下一秒就出现在她面前?
但是任由她想,邶时烜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存在的痕迹,只是那一束日日出席的花。
恐怖袭击发生的时候,顾秋正在市中心的一家面包店。撞击声、尖叫声响起,几十名当地人立刻冲进了面包店,小小的店里顿时拥挤不堪。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顾秋总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店长迅速关闭店门,安排一众避难者坐下暂作休息。
顾秋没想到,自己只是出个门购置下个星期的早餐补给,也能碰上这种难得一遇的袭击。她在角落里坐下,也没什么心思做别的事情,只托着腮听旁边几个年轻女性的对话。
幸运的是,大批的武装警察和救援人员很快抵达事发地,周边街区和兰布拉大道立刻被封锁起来。等到警方排查到面包店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地铁、公交车停止运营,顾秋正发愁地往外走,却突然被一个拥抱紧紧地锢在来人的怀里。
顾秋挣扎了几番,那人却拥得更紧了。她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紧紧埋在自己头发里的人是邶时烜。她的心里突然软的不像话,也停止了挣扎。
“你怎么在这里?”
邶时烜的声音在颤抖,他依旧沉浸在差点失去她的恐慌中。他艰难地回答:“我在网上看到了新闻。”
顾秋才知道,避进面包店的一群人中有一个在网络上小有名气的女人。袭击一发生,她便拍了照片上传到INS上,顾秋恰巧被拍了进去。
邶时烜当时正下飞机不久,心情激动地去了巴塞罗那大学准备找她。谁知却在新闻上看到了袭击的事情,当他放大照片看到顾秋的侧脸时,他的手颤抖地几乎握不住手机。
他立刻驱车赶往事发地,却被警方告知已封锁不能进去。顾秋的电话打不通,他只能停了车在外围等着。
顾秋不好意思地吐舌:“对不起,我好像把你拉黑了。”
邶时烜又气又怒,可看到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那团怒火仿佛被浇灭了。他拉着顾秋回到车上,给她系好安全带,郑重地告诉她:“那天你问我是不是只想要一场在巴塞罗那的艳遇,当时我没有回答。因为那个时候,我连自己的未来都不确定,没办法给你承诺。最近我回国一趟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现在我想告诉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一时兴起。所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顾秋呆呆地看着他,鼻头酸涩,她重重地点头。
下一秒,邶时烜俯过身来,一个吻温柔地落在她的额头上。
五
和邶时烜在一起的日子,是顾秋在巴塞罗那的六年里,最开心的时候。他们其实都很忙,顾秋除了繁重的学业,依旧穿梭于各式各样的兼职中。她总不愿意过多依附于邶时烜。而邶时烜因为留在巴塞罗那,国内的事业被迫放弃,一切都得重头开始。
但是热恋中的人即使只是静静地待在一起,也是甜蜜。更何况顾秋在邶时烜的公寓里见到了一只大型犬。邶时烜刚打开门,一只哈士奇飞快地一跃而起,跳进了他的怀抱。
顾秋惊讶地说:“你什么时候养的狗?”邶时烜从来没有提过。他顺了顺哈士奇的毛,转头温柔地看着她:“这是我们一起养的。”
在顾秋诧异的眼神中,邶时烜解释说:“我高中的时候家里管得严,有一天我忍不住逃学了,骑着自行车乱逛,在一个巷子里撞伤了一条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
在他的提醒下,顾秋终于想起高三的那年,她因为弄脏了衣服提前放学回家。却在路过的巷子里见到了一个少年蹲在地上,面前是一只流着血的幼犬。
幼犬虚弱的叫声听得顾秋心里难受,她忍不住走上前去,和少年一起将幼犬送到了附近的宠物医院。她趁着少年和医生对话的时候推门离开,连姓名都没有留下。而那之后不久,顾秋就收到了巴塞罗那大学的OFFER,离开了中国。
顾秋不知道,邶时烜找了她很久。一直到他出国读书前夕,邶时烜终于放弃了。那个少话却温柔的女孩,成为他贫瘠凉薄的记忆里唯一一道明亮的色彩。他会永远记得那个女孩的右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痣。
直到巴塞罗那的那一天,邶时烜终于找到了她。所以他才会义无返顾地留下她。
“你那时候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
顾秋不好意思地笑,“我那个时候可穷了,生怕你找我要治疗狗狗的医药费。我哪里有钱呀,还不赶紧跑了。”
邶时烜无奈地笑。
后来邶时烜的事业逐渐有了起色,顾秋也结束了研究生的课程。在史密斯教授的介绍下,顾秋在巴塞罗那当地的一家企业找到了工作。他们的生活平淡且幸福,还养着一只叫“见见”的哈士奇。
那时候他们以为,往后一生都可以这样度过。他们一起参加九月底的圣梅尔塞节,和当地人一起观看烟花狂奔、投影表演;一起去看巴塞罗那足球赛,观众席上人声鼎沸。梅西进球的时候,全场都在呐喊着。顾秋被这样热烈的气氛打动,她索性站在观众席上随着人群一起欢呼起来。
这是顾秋第一次顺应一个男人的喜好,来观看自己从来不感兴趣的活动,但是此刻看着邶时烜开心的像个孩子般,她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那天回去的路上,邶时烜难掩兴奋,他告诉顾秋,“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梅西吗?梅西十一岁的时候被诊断出患有侏儒症,他的家庭支撑不起治疗费用,所在的足球队也放弃了他。后来他被教练库卡看重带到了巴塞罗那试训,得到巴萨青年队教练的认可。因为梅西的骨骺线早已闭合,巴塞罗那俱乐部专家专门为他定制了腿部系列运动,帮助梅西生长。”他的目光逐渐平静,声音低沉地似乎在呢喃。“他的家人支持他,俱乐部一心帮助他。而梅西自己也有与命运对抗的勇气。”
那一刻,顾秋感受到了邶时烜的悲伤。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抱住了他。窗户半开着,晚风轻轻拂开顾秋的长发,在出租车DVD舒缓轻柔的音乐声里,邶时烜靠在她的肩头睡着了。
他在巴塞罗那的事业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顺遂,这段时间,邶时烜早出晚归,身心疲累。顾秋静静地看着他睡梦中依旧紧皱的眉头,不自觉地落下一滴泪来。
六
新年夜的那天,他们顺应当地的传统去了兰布拉斯大街。子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时,人们把准备好的12 颗葡萄一粒一粒地放入口中吞下,意味着来年的12 个月就会事事吉祥如意。
钟声响起的那一刻,顾秋偷偷地许了一个愿望。
他们沿着街道慢慢牵着手走回家,经过一家24小时中国超市的时候,顾秋问他:“我们买点面粉回去包饺子吧?”
邶时烜自然依她。等他们回到公寓,顾秋才想起来忘了买醋,她吃饺子偏爱醋。邶时烜无奈地看着她,拿起车钥匙下楼。她一个人在厨房和好粉和馅料,才发现邶时烜还没有回来。
距离他出门已经一个小时,顾秋有些担忧地想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她去客厅拿手机,可在包里翻了半天也没看见手机的踪影。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听到厨房里传来的熟悉的铃声。
她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查询馅料应该放什么配料的时候,把手机拿到了厨房。顾秋立刻走过去,是邶时烜的电话。她急切地问:“你怎么还没回来呀?”
那头静悄悄的,只听得轻微的呼吸声。就在顾秋奇怪之际,她听到邶时烜极轻的声音。那声音来得缓慢而清晰,他问:“顾秋,你爱我吗?”
顾秋失笑,她回答:“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啊……”
“告诉我吧,我想听你的答案。”他的声音带着恳求。
顾秋一向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情感,但是这一刻她突然决定告诉他。“爱。”
邶时烜笑了,声音凉薄又绝望。“是吗?我看到沈辛夷了。”
那一瞬间,顾秋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地动山摇。
让我们重新来看一遍这个故事。顾秋升巴塞罗那大学研究生的第一年,参与了史密斯教授的一个中西合作的研究项目。在那个项目里,顾秋认识了中方的负责人沈辛夷。
她以邶时烜未婚妻的身份出现,与顾秋签订了秘密协议。沈辛夷告诉顾秋,她有喜欢的人,和邶时烜结婚是家族联姻。她无法拒绝,于是找到了顾秋。之所以找到顾秋,是因为她从邶家司机的口中得知,邶时烜曾经在找一个对他很重要的女孩。而那个女孩子,右眼角下有一颗小巧的痣。
顾秋自认她并不是个好人,对邶时烜而言极其重要的回忆,于她来说并算不得什么。十几年非打即骂的私生女的身份让顾秋深刻地明白人情冷暖,而让一个对自己早有好感的男人爱上她,顾秋觉得这似乎并不什么难事。
所以顾秋和邶时烜的重逢,并不是个意外。钱包被偷走着实在意料之外,然而这个偷走钱包的西班牙男人在冥冥之中推动了她和邶时烜的相遇。她和邶时烜的确重逢了,但比沈辛夷晚了将近一年。邶时烜来到巴塞罗那的那刻起,顾秋的任务正式启动。
从拒绝邶时烜的邀请、抗拒他的吻、委屈地离开以及质问,顾秋的每一步都是设计好的。她原本想着等到邶时烜爱上她,有了抗拒联姻的勇气,她就达到目的全身而退。这个过程顾秋完成地完美无缺,只是出现了唯一的意外——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她曾经想,她是不是可以一直保留着这个秘密,直到他们一起老去?
如今沈辛夷将这一切送到邶时烜的面前,他缄默了很久。最后,邶时烜问她:“你爱过我吗?”
顾秋这次冷静地回答:“没有。”
她连夜搬离了邶时烜的公寓。还没来得及包好的饺子,永远也等不到被吃掉的机会了。顾秋在公寓的楼下遇见了沈辛夷,她踩着高跟鞋,不甚歉意地说:“对不起啊,顾秋。我爱的人一直是邶时烜。虽然他一直忘不掉你,但是现在我想,你应该没有机会了。”
临走前,沈辛夷说:“谢谢你,我会对他好的。”
顾秋苦笑。她如今才明白,其实她和邶时烜都是鼓里的人,可是谁会信呢?她很佩服沈辛夷,为了得到一个人,可以眼睁睁看着他同别的女人在一起,度过一年的时间。
顾秋想,她做不到。
七
邶时烜很快回了国。一年前他以放弃邶时烜这个身份为交换条件取消了与沈辛夷的婚约。从他遇见顾秋之前,他就已经在着手准备婚约的解除。那时候他仍有顾虑,直到遇见顾秋。爱上一个人的勇气让他直面家族,那时候对方告诉他——“我给你两年时间保留让你反悔的机会,如果两年之后,你坚持和那个女孩在一起,那么邶家和你将毫无关系。”
邶时烜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不在乎邶这个姓氏给予他的财富,反正除了钱和地位,他从来没体会过这个家族的一丝温情。他曾经笃定地想他永远也不会用上这个机会。
但是顾秋让他绝望。他不知道顾秋是如何一边笑意盈盈地告诉他她爱他,一边冷静地计划着如何让他更爱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只想离开巴塞罗那。他自认不是有鸿鹄之志的人,他只想和自己的爱的人平平淡淡地生活。但是顾秋没有给他机会。
邶时烜几乎是赌气地回了国,接受与沈辛夷的婚约。
与此同时,顾秋辞去了巴塞罗那的工作。她拿着沈辛夷支付的酬劳,开始了一个人的旅行。从马德里到意大利、希腊、再到捷克,这是顾秋和邶时烜曾经约定过要一起去的地方。当时邶时烜说等新的一年到来,他安排好工作就一起去,结果却等来了分离。
顾秋每去一个新的城市就会匿名寄出一张明信片。偶尔会写一句诗,偶尔别上一朵当地著名的花。她在捷克停留的时间最长,心情好的时候,顾秋会在布拉格广场上走一走。耳机里放一首流传很广的歌曲,歌里蔡依林唱——我就站在布拉格黄昏的广场,在许愿池投下了希望,那群白鸽背对着夕阳,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布拉格的广场无人的走廊 ,我一个人跳着舞旋转,不远地方你远远吟唱,没有我你真的不习惯。
顾秋顺着伏尔塔瓦尔河来来回回地走,整条河将布拉格分为两部分,左岸是老城,右岸是城堡山。就像那道谎言,永远地将她与邶时烜隔开——左岸是他,右岸是她。顾秋突然想起在广场上听到的一个传说:如果你足够虔诚地沿着伏尔塔瓦尔河来回走上三千遍,你爱的人就会出现面前。
顾秋紧紧闭上眼。她在心中祷告着邶时烜的名字,下一秒她睁开眼,面前空无一人。顾秋突然就哭了。骗局被揭开的那天她没有哭,说没有爱过的时候她没有哭,邶时烜回国的那天她也没有哭,可是此刻她却对着一汪陌生的河水哭得不能自已。
即使哭到筋疲力尽,顾秋仍然不放弃地徘徊。她记不清究竟走了多少遍,也不知道眼眶模糊地快要看不清眼前的路,有个人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她。
顾秋忽然停下脚步。
那人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不要骗我。”他问她:“顾秋,你爱我吗?”
她婆娑着眼,坚定地回答:“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