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叶青一个人回家过年
叶青拖着两个拉杆箱磕磕绊绊地上了火车,她的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她要走了,可郑阳人影都不见。叶青一个人从小区出来,本想叫辆出租,可是临近春节,出租车活儿好着呢,不拼车不接,步行街、火车站那样的拥堵路段也不去。她白挥了半天手,脸都冻得麻木了,只见出租车驶过扬起的雪尘和白色的尾气,司机连摇下车窗问问她都不肯。
叶青看着自己的两只拉杆箱,知道没有出租车会为她和她的拉杆箱停下了。她只好拉着两只拉杆箱去坐轻轨。轻轨站只有上扶梯,下了轻轨车只能走楼梯。她一手拎一个拉杆箱,一步一摇地走下长长的台阶。
叶青想起她收拾东西时郑阳的表情,有些戏谑,有些嘲弄,还有一些恼怒。她执意回家过年使双方大吵了一架,然后就是冷战。郑阳说她“作”,她想起偶然间听婆婆跟郑阳说的话——“让你找个本地姑娘你不肯,这个南方媳妇儿性子太拧”。
郑阳看着叶青大包小包地往家里买东西,一点一点装箱,箱子放不下又去买了个拉杆箱。刚装箱时郑阳好像有几次还想说什么,或者伸伸手,随着叶青越买越多,郑阳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嘴也越闭越紧,再后来就是一副“随她去吧”的神情了。
叶青想,我给我爸妈买点东西怎么了?这么多年都在你家过的,哪年给你家买的东西少?虽然这里只有婆婆一个老人,可是元旦、春节、十五、五一、重阳、中秋、十一,还有母亲节、婆婆的生日,什么时候落下过,算起来买了多少?你郑阳有什么不高兴的?越不高兴我越买。就这样装了满满两大箱子。
但上车、下车、过安检、检票,一路走来,叶青有点后悔了。要不怎么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呢?这些东西刚拎的时候不觉得沉,但越拎越重。虽说考虑到拎的难度,用有轱辘的拉杆箱装礼物,可是总有需要拎的时候,下了火车还要倒一段汽车,叶青有点气馁。
叶青抬头看了看高高的行李架,试着拎起一个箱子。旁边有个中年男人问:“都是你的吗?”叶青无奈地点点头,那男人毫不犹豫地接过叶青手里的箱子,举到行李架上,又拎起另一个箱子,与先前那个并排放好。
叶青感激地连连道谢。那男人体谅地答到:“没什么。是回家过年的吧?都不容易。”叶青抬手擦擦额角的汗,点点头。
“在喜都上学还是工作呀?”那男人问。
叶青最怕人家问这个问题了。回家过年,人家都是一家人,东西分着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欢乐的表情,而自己是一个人回家,回去还得想办法撒谎,不告诉爸妈和郑阳闹矛盾的事情。她感觉自己像个逃犯,得用什么东西伪装起来,生怕别人戳穿。
那个男人误解了叶青的沉默,他指着旁边铺位哄一个小男孩玩儿的女人说:“我老婆”,又指指小男孩,“我儿子”。那个女人抬头冲叶青和善地一笑,小男孩抬头乖巧地问了句“阿姨好”,让叶青很不好意思。
“我工作了。”叶青轻轻回答男人。
“看你的样子,南方人吧?怎么选择到喜都工作呢?这里多冷啊!”
叶青没有回答,反问道:“那你不也在喜都工作吗?”
那男人笑了。“我呀?喜都也有好处,钱好赚。”
这话让叶青很奇怪,她每天听到的都是些经济下滑、钱难挣的消息。
那男人看到叶青迷惑不解的目光,解释道:“不瞒你说,我是修鞋的,这种活儿,喜都人不愿意干。但喜都人花钱还是很大方的,修鞋也舍得花钱。所以,”他看看旁边的女人和小男孩,露出自豪的神色,“我在喜都买了房,娶了媳妇儿,生了儿子。”
叶青真是佩服这个男人,她想起她对喜都不适应的一点:喜都人总爱把人分成三六九等,陌生人刚见面,在心里就开始衡量对方的工作单位、职务、年龄甚至家庭背景,依据这些,决定交往态度和亲疏远近,至于这个人有什么能力、品行、性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修鞋是喜都人看不上的活儿,没想到人家外地人在这个市场上赚了钱,看来日子过得相当不错。与此相反,喜都人还在求亲戚、找关系、花钱安排儿女去机关事业单位找“铁饭碗”呢!叶青想到自己办公室的一位大姐,儿子毕业两年了,没有好单位就不工作,还整天问家里要钱。家里竟然认可这种行为,说养儿子一辈子都没关系。
“过年了,我们得回老家去过,我的父母都还在,我也想老家呀。”那男人叹道。
叶青把目光移向窗外,列车已经开动了。窗外是一片萧条的雪景:大雪覆盖着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庄稼早已收割完,在雪地中顽强挺立的只有干枯的衰草和少量稻茬,它们在寒风中瑟瑟地抖动,用浅淡的黄色抗拒着耀目的雪白。太阳也是白色的。远处的杨树只剩光秃秃的枝桠,随着列车的前进,那些成排并立的杨树把白色的太阳滤成河水。偶尔有一群乌鸦飞过,乌黑的一片,剪纸一样落到树林里。
叶青暂时把郑阳和婆婆从脑海中赶开,想到家怎么跟爸妈说。她行前给家里打了电话,妈妈十分惊喜:“今年真的能回家过年?”在电话里,她听出爸爸也在家,妈妈对爸爸说:“叶青说今年回家过年。”她仿佛能看到家里的情景,妈妈站在沙发旁握着话筒,爸爸坐在沙发上望着妈妈,高兴得连连点头。妈妈充满期待地说:“回来好,回来好,你们都回来吧?”
叶青没敢跟妈妈说只有她一个人回去。其实她心里还是抱着点希望,兴许最后一刻郑阳能跟她回去的。但是她到临走连郑阳的影子都没看着,彻底寒了心。叶青觉得鼻子酸酸的。她努力抑制情绪,很怕旁边人看到她的眼泪。她用余光扫了一下,发现旁边没人,那个男人陪媳妇、儿子打扑克去了。
跟爸妈怎么说呢?就说她和郑阳原本准备一起回家,但郑阳临时有事离不开,她才一个人回来的。问婆婆怎么办呢?那就说婆婆身体有点小问题,郑阳得留下来给婆婆看病。这样说爸妈能相信吧?
大过年的,可不能让爸妈跟我操心,叶青想,这两大箱东西,就说当时准备两个人拿的,虽然只有一个人回去,但礼物已经提前买好了,一个人也得带回去。这样爸妈就放心了吧。
叶青反复想想,觉得这样说可以。
叶青的兜里揣着那天她在单位里梳理的离婚的理由和利弊,回家的旅程得三十多个小时,她想利用这段时间再考虑考虑。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66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