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我准时起床,洗漱、做饭。然后来到妻子的房间,扶她坐起来,给她穿好衣服,用湿手巾给她擦了脸,给她刷牙,然后喂她吃早饭,她依然目光忧伤又呆滞地望着前方,怀里紧紧地抱着儿子的旧书包。昨天半夜又听见她叫了两回,还好没有起来折腾,只是喊了几句胡话又睡去。喂完饭,我又喂她吃了药。临出房间时,我又检查了一下房间,以确保没有让她伤害自己的东西。然后,我又来到我和儿子的房间,叫儿子起床,他依然很乖,自己穿好衣服,洗漱,背好书包,等着我送他上幼儿园。我一直在旁边看着,感觉很欣慰。只是他依然不爱说话,自从出了那事,回到家后一直这样。慢慢来,我自我安慰道,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蹲下来,摸摸他的头,亲了亲他的小脸,抬头又看见岳母的照片,她正慈祥地注视着我们,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抱起儿子锁好门,送他上幼儿园。路上,我让儿子骑着我的脖子,给他唱儿歌,总有诧异的眼光看我们,我已经习惯了。我是有点溺爱孩子,但他并不沉,我也高兴这样做。
到了幼儿园门口,我把儿子交给老师,想起下月的伙食费还没交,便掏出钱递给老师,可是老师说什么也不收,一边的园长看我们撕扯,拽了拽老师的袖子,她才收下。我明白她们的意思,她们一定觉得幼儿园也有责任,不好意思收我的钱,其实按理来说,幼儿园是没有责任的,那事毕竟发生在园外。我又不厌其烦地嘱咐老师多给儿子喝水,多喂点饭,因为我抱他的时候总是感觉和一年前一样重。
离开幼儿园,我去了四院。又是陈医生接待了我,她先问了问我妻子的情况,我告诉她现在妻子的情绪已经比较稳定了,最近一个月都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平时只是发呆,偶尔或哭或笑的。陈医生点了点头,又开了一个月的药,并叮嘱我有时间多陪妻子说说话,但千万不要提到儿子。一会儿她又问了问我家里其他的情况,我兴高采烈地和她聊起了儿子,她听着听着,眼圈又红了。也许她知道我一个大男人又要照顾妻子,又要抚养儿子不容易。我告诉她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累,自从那事之后我反倒高兴去做这些,因为以前工作太忙了,总是没时间去陪她们。她耐心地听完我的唠叨,末了,我跟她说儿子现在总是沉默不语,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以前他是一个小话唠呢,而且活泼好动的。陈医生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说您别着急,慢慢来吧。她又给我开了一些药,我说不用了,她说只是一些缓解压力的药,对我有好处,我想她是好意,便没有再推辞。
从医院出来,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问父亲好些了吗?母亲说已经好多了,都可以下地扶着墙走路了,我听了略得安慰。那事发生以后,父亲听到消息就突发脑溢血病到了。那确实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我们家三代单传,我本就因为上学比村里那些年轻人结婚晚。结婚之后妻子又一直怀不上孩子,后来一检查我们俩都有点问题,没办法只能做试管,好不容易怀上一个,结果只有五个月就因为胎位低孩子没保住。又过了两年,妻子才又怀上一个,父母特地从老家赶过来,每天变着法地给妻子做好吃的,白天也是寸步不离,生怕再有什么闪失,怀胎十月总算生下一个大胖儿子,此时我和妻子都已经36岁了。老两口对儿子视若珍宝,一直看到儿子上幼儿园才走,可谁知儿子刚上了三个月的幼儿园就出了那事。我劝父母多保重身体,母亲只是抽泣着应和,母亲问妻子怎么样了,我说比以前好多了,母亲又对我说抓紧时间让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哎,又是老生常谈,每次打电话母亲都说这话,妻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适合再要孩子呢?再说,我们都四十岁了,还要什么呢?只要以后精心扶养儿子,让他平安长大就好了。可是每次跟母亲解释这些,她只是不听,我只得含糊地答应着,嘱咐他们保重身体,说等妻子好些了,一定回老家看望他们。
下午四点,我来到学校上课,今天的学生依然不多,我已经习惯了。虽然以前我的教室总是座无虚席,我讲得课也深受师生好评,但那事之后,我确实用在工作上的时间少了,把更多的心思用在了家庭上。前面的几个人仍然是那几张熟悉的面孔,我冲他们微笑着点了点头,开始上课。我从心里感激那几个学生,那事发生之后,是他们第一时间联系互联网、报纸、电视台等各种媒体帮我找儿子,还通过微信、微博等平台发动网友帮我寻找线索。我只是有点奇怪为什么他们还在上我的课,他们的课上学期就该结束了,也许他们是在表达对我的一种支持吧。我没问过他们,这算是彼此的心照不宣吧。
下午四点半,我就来到了幼儿园门口等着儿子放学。上次,就是因为学校有事,我晚到了半个小时才发生的那事,所以现在每次我宁愿早到,也不会迟到了。
接上儿子回到家,我在楼下的邮箱里发现了一封信,是法院寄来的,信上说下周开庭,大意是说要对那两个人的故意杀人、拐卖儿童等事实一案进行宣判等等,我笑了笑,是不是哪个实习生写得这封信,怎么又多了个故意杀人?我收起了那封信。我不会出席开庭了,我的心已经把一切都看淡了,我只想远离那些事,远离那些人。
坐电梯时,我们碰到一对母女,小女孩很是可爱,她看上去也就一周多,还怯生生地跟我打招呼,我夸她长得漂亮又懂礼貌,我也回过头让儿子跟她们打招呼,可是儿子只是笑,不说话,我有点尴尬,只得说儿子有点认生,女孩不知为什么突然哭起来,她的妈妈抱起她也没和我们打招呼,就急忙出了电梯。
晚上,哄儿子睡着以后,我来到妻子的房间,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和她说以前的事,只是不谈儿子,其实我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不善言辞,倒是妻子开朗健谈。可是她现在只是抱着儿子的旧书包默默地望着前方。
夜里,我又被一个同样的噩梦惊醒了,幼儿园门前的马路上,一辆面包车上突然下来一个男子,一把从岳母怀里抢过儿子,她想伸手去夺,却被男子狠狠踹了一脚倒在路边,头正好撞在马路牙子上,血一下涌出来,面包车疾驰而去,传来儿子的哭喊声。我拼尽全力追呀追,却怎么也追不上那辆面包车……
我大叫一声,坐了起来,不停地喘着粗气,上半身已经被汗水湿透,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依稀在耳边萦绕。我看了看身边,儿子突然不见了!我急忙下地去找他,他正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门厅,就像那天他突然自己回家一样,我没有责备他,只是把他抱上床,轻轻地搂着他。
一切都过去了,我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