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命硬如铁话年少

        听母亲讲,两岁那年,在外婆家的一个池塘里,跟着大姨表哥洗澡,呛了一大口水,差点给淹死了,幸被倒提双脚,吐出水来,才捡回小命一条。年长以后,外婆证实确有其事,窃喜自己“命硬”,仿佛是与生俱来。

        其实不然。“命硬”,多半是被逼的。农村长大的孩子,倘若命不硬一点儿,是捱不过苦日子的。一个青黄不接的年月,家里实在没钱买上一爿猪油、半两茶油,母亲炒菜时,锅底烧得通红,几把青菜、一碗豆角下锅,放下一瓢水、一勺盐,菜熟出锅之后,名之曰“红锅菜”。村前有一块长着大树的空地,向来是村民休闲聚散之处。特别是晌午那一顿饭,小伙伴们都端着碗,来到树底下一块吃,一则是扎堆凑热闹,二则是看谁的碗里有货。我是不敢端碗去那儿的,吃饭时还把家门给拴上,怕人家路过看见了。那情形儿,类似今天孩子间的攀比。多年之后,母亲说到此事,笑中带泪。往积极方面想,小小年纪,经受住了物质贫乏的挤压,不是“命硬”还是什么。待到岁数稍大一点,是要帮着家人干活的。农村土地包干后,日子过得活泛一些了,但却更加辛劳了。我家从生产队分得的一头耕牛,但却是一头性情温顺的老母黄牛,在齐膝深的冬泥田里迈不开腿。不过,我还是很喜欢那一头牛,每天放学以后,我都牵着它在小溪边、田埂旁吃草,把它喂养得比较富态。它呢,帮我驮个东西,稳稳当当的,从不会耍性子儿。晚稻收割之后,就入冬了,最重要的农事,就是将稻田翻耕一遍,施上农家肥。冬日的寒风里,十二、三岁的我,跟着母亲,赤脚踩进水面覆盖的稻田里,一锄接着一锄地,把淤泥翻转过来,刺骨的冰冷从脚心开始,上窜漫延到全身。不过,劳动虽然艰辛,实事求是地说,并没有什么悲苦心情。我那小心脏在想啊,只要把田底子打好了,来年丰收就有指望,全家就可以吃饱饭,粮食卖了就有学费。冷热不匀,生病是有的,最多是感冒发烧。奶奶会拔罐,在我的额头、肚皮上扣两个玻璃药瓶儿,病儿就好了。南方多种水稻,水稻是用水来滋养的。我家的一处责任田,离水库有好几公里远。顺着一条七弯八拐的沟渠,把水顺利地引过来灌溉,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白天,特别是干旱季节到来后,大家都在争抢着灌溉,水儿到不了我家的稻田。午夜时分,我就会扛着一把锄头,或与堂哥一块,或是独自一人,走向黑沉沉的田野。特别是一个人出了门,扛着锄头走在路上,穿过低矮的茶树林,穿过又添新坟的墓地,一些莫名的声音闯进耳朵,还真需要些个胆量呢。待沿着沟渠走向水库,再沿着沟渠折返回来,把“上游”沿途的一个个水口子填塞好,或与他人分配好水流量,再把水引到自家稻田里,让水儿漫过禾蔸三、四寸高,已经是次日曙光乍现。要是那个晚上“出师不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水流引到自家田里,没过一大会儿,水流渐渐变细,最后中断,不用说,“上游”水流被谁家半道拦截了,或者是“拦劫”了。为此,是很让人沮丧的。一个晚上,我肩锄逆渠而上,在一个水口子旁,找到了断我水流的人。星月泛着暗光的夜色里,我与邻村的一个中年农民又是讲理、又是对骂,一点也不示弱,直到双方各退一步、平分水量才罢。当然,这样的事儿多了去了,我回家懒得跟母亲说,更别说感到委屈抹眼泪。至于夜黑风高、荒郊野外,有没有歹人出现,会不会发生意外,我从来没有想过,母亲也几乎不过问。现在想想,艰苦岁月,农村人“心大”,是不足为奇的。还有一年,家里养了两只鹅,高高大大的,白亮的羽毛,我很是喜欢。这是家里第一次养鹅。一个暖洋洋的冬日下午,我拿了一根杉木棍,赶着两只鹅儿,来到村后山冲里的稻田边觅食。稻田在秋收过后,干爽的泥土上,长着各种过冬的青草、野菜,俩小家伙吃得可欢实哩。就在这时,一头家狗一般大小的野狼,披着厚实的黄色毛发,突然从山坡上俯冲下来,两眼贼亮放光,直奔两只鹅儿,发起猛烈攻击,鹅们惊吓得哇哇乱叫、张翅躲闪。对于山上的狼,我不陌生,村里的鸡鸭,常被它们出其不意叼走。村里人多,狼是怕人的,所以叼走鸡鸭,迅速撤离逃遁。其时,除了我和两只鹅儿,就是一片寂静的旷野。要说我的心里不慌,那是假的,但我顾不得那么多了,用力抡起杉木棒子,猛地横扫过去,落向狼的后背。那头狼一见这阵势,一个趔趄,放弃了攻击,掉过头去,灰溜溜地跑了,消失在山林中。我呢,虽有些得意,但心有余悸。现在想来,那也是自己“命硬”,要是狼儿直奔我来,我能否抵挡得住呢?!

        说农村孩子“命硬”,其实是一种误解。最主要的是,在那艰难的年月里,每家的孩子众多,又都是缺吃少穿的,即使发生一些意外,也都是见不怪的,人们变得漠然了。我与村里的同伴们,除了去上学、干农活,基本上处于“散养”状态,在农村“广阔的天地”里,就像是一颗颗粗沙砾。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孩子天性得到了完全释放。我呢,虽然没干过上房揭瓦、死蛇也要戳一下的事,但爬上高高的树梢摘野果的事常干,有过在水库游泳时腿肚子抽筋的“险情”,从摇晃的围墙上掉了下来摔断过手臂,等等,很有些家常便饭的意味,通俗地讲就是这孩子“皮实”。村前的毛马路上,偶尔经过一辆拖拉机或者汽车,总是能激起我最大的兴奋。我先是顺着车前进的方向一侧,与车同速跟跑一小段路,然后迅速转到车厢后面,双手扒住车厢上沿,跟着车跑上几步,双脚先后蹬上车厢门缝,一个翻身,就上车了。在这里要说的是,每次扒车都是“集体行动”,村里的大人看到了,还是要尖叫痛骂的。好在那会儿路况不大好,是高低不平的沙石路,路上的车又少得可怜,意外情况还真没发生过。不过,爷爷对此是十分恼火的,我在一次扒车后,他拿着一根柳条,追击了我半个村子,不过我腿跑得快,让我给逃脱了。现在回过头来看看,真是“命硬”之中有侥幸。不过呢,那一段不知天高地厚的岁月,使我的性情里多了一份韧劲、闯劲和执拗。

      都说猫有九条命,我没有那个奢望。我只有一条命儿,年岁越大越知珍惜。但是,我不会轻易认命。如果任凭命运摆布,命就缺乏应有的硬度。纵然有一天,困难与挑战一齐袭来,我的躯肢受损、头破血流,但身上的那一把骨头,一定会坚挺如铁、排列成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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