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细雨缠绵,风寒雨峭。
欧阳护玉将鱼线狠狠掷入湖里,没有鱼饵的银勾在水草中飘摇。
“大人,如您所料,那魏栗果真有行动!”身后,黑袍银面的侍卫声音冰冷地汇报。
欧阳护玉一只手握着青竹鱼杆,一只手提着做工精致的酒壶,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呵,他以为现在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他现在所做的不过是为我搭好桥梁,不必阻止他,反而,我们要帮帮他。”欧阳护玉轻笑道,将酒壶剩余的佳酿尽倾于湖中。
“还有什么事?”身后玄棣欲语又止,欧阳护玉挑眉,问。
玄棣思量再三,开口道:“明日十五了!”
果然,欧阳护玉沉默下去,眸色振动,像是要碎裂一般,然,最终平静下去。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玄棣退去,欧阳护玉靠在摇椅中,目光有些缥缈。突然,他猛地站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地想将鱼线拖过来,可是鱼线缠上水草,任他拖拽不动一分。
欧阳护玉冷笑一声,将鱼竿扔进湖里,转身离去。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青衣女子鬼魅一般从湖面掠过,将鱼竿拾起。
这到底是隔了几百年的记忆呢,昏黄的,有着潮湿的霉味,吸引人的神秘,解开时的美好反而让人痛苦无法躲藏,因为再回不去了。
开满山茶花的彼岸山下着雪,一朵朵,一簇簇,奔命似的。
无极殿的宝座上,黑袍男子撑着头闭目小憩,浓黑的长发倾泻而下,铺满一身。
此时天微暗,不到不能视物之地,然,无极殿内却燃点了大大小小上百个烛火,将嵌满金银珠宝的大殿照得光华璀璨,犹如一个幻境。
脚步声轻轻向大殿走去,雀卑冰冷着脸望着宝座上的男人。
他不说话,静静等着上座的人醒来。
过了一个时辰,或者更长,上面的人才慢慢睁开眼睛。
“呵,今年的茶花开得倒是好!”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殿门外一株红山茶开得正艳。
“每一年都是一样的。”雀卑冷淡地开口。
“不,是不一样的。”男人轻轻低语,雀卑并没有听见,纵然他听见了,也不会懂得。
“山下可有什么情况?”晃眼,望江楼已出了大殿。雪风鼓动他的衣袍和长发,在漫天飞雪的映衬下,宛如神祗。
雀卑递上一个传信机关木鸟。
望江楼在鸟嘴机关处轻轻一按,一张纸条便被吐了出来。
看过后,望江楼手指轻捻,纸条瞬间化为灰烬。
望江楼静静地伫立在门边,略显苍白的手慢慢地抚摸着左眼上覆盖的黑色眼罩,眼罩边缘镌刻着淡淡的红色茶花,半开半含间已尽妍态。
“呵。”望江楼走进雪天,飘飘扬扬的雪花落满一身。他张开双手,宽大的袖袍展开,隐隐露出腕间的檀木佛串。
他缓缓腾空,闭着眼睛,感受雪风过体般的寒冷。眼睫、眉毛上缀着凝结的冰凌。
雀卑平静地看着那一幕,很久没见望江楼如此高兴了。他环顾一圈白色绵延的彼岸山,除却星星点点的茶花红,就没有其他的颜色,在这里待久了,他已不知道除了冷漠外的其他感情。所以,此刻他是有些嫉妒望江楼的了,同时还有怜悯。
能令他如此的便只有那个人了。
良久,望江楼呼出一口气,对雀卑说道:“我要离开一阵子。”
雀卑单膝跪地,两手交叉于头顶。这是无极宫表达尊敬与祈愿的仪式。
“愿我主平安归来!”
风动,雀卑被无形的力量扶起,而望江楼渐渐远去,雪上的脚印重新被掩埋。
“如果两月后我没回来,无极宫就由你来掌控。”风里远远传来他的声音。
雀卑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已空无一人的雪幕。
有连他也不能杀死的人吗?
三年前宫变,望江楼和秋水二人从彼岸山下一路杀到山顶,在彼岸山铺开一条何等壮烈的血路。雀卑至今仍记得当时他们二人满身鲜血出现在大殿上的场景,无极宫上下一千三百二十名杀手的鲜血将他们染成了血人,四个日夜的厮杀,纵然强悍如野兽,他们也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手不停地颤抖,差点握不住剑。
那时,朱罗仍擦拭着自己的翡翠珠宝,凌霄剑安静地躺在一边,这是他每日必做的事情。
最后的玛瑙擦拭完毕,朱罗终于抬头看向大殿中背靠背拄剑而立的两人,他拾剑而起,慢悠悠地拔出宝剑。
“呵,不愧是我教出来的,无极宫创立百年,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能杀到这里。”宝剑在地上划出火花,朱罗有些残酷地看着二人,嗜血笑道:“今日,就让我看看你们的能耐。”
话未落,朱罗已欺身至二人跟前,不待二人举剑,他又消失,转眼回到了殿上金座上,而望江楼和秋水身上又多了一道剑伤。
“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们编入一组吗?”
大殿回荡着二人沉重的喘息声。
“因为你们是那么地像啊,呵呵。”朱罗疯狂地大笑道:“身在这个修罗场,你们心里却还有一份净土,这可真是够讽刺的。”
“所以,”剑刃相撞,火花迸射。“我想看看,在这腐败的土壤上,你们最后到底有怎样的结局。”
身形乍聚又分离,来去如风。
“哼,结局还真是让我觉得意外。”朱罗讥讽一笑。
三人来来回回,片刻间已过了百招有余。
望江楼并指在剑刃上划过,邪肆一笑,”你话可真多!“
秋水喘着粗气,撕下一截衣襟将剑紧紧地缠绑在手上,”看来,修炼灵生术你是失败了,功力竟然只剩下七层。“或许是感应到主人情绪的波动,秋水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声。
功力被识破,朱罗却不忧心,反而很淡定地用剑在半空划出一个银白的剑气凝结的光圈,银白的光芒中浮动着许多黑点,像是一粒粒沙子一般,慢慢变大。
纵使冷如望江楼、漠如秋水,此刻亦无不震惊。
就在那银白剑气中,竟慢慢长出植物,先是无数虬根像头发一样蓬开,深深扎根在地上,然后,虬根上竟长出无数刺藤,那些刺藤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纷纷朝二人呼啸着缠了过去。
秋水和望江楼提气跃上房梁,底下的毒藤在朱罗的控制下飞速击向二人。
轰隆一声,灰尘扬起。建立百年的无极殿成为废墟。
废墟中,黑色和青色的影子一闪而出。
望江楼吐出一口鲜血,侧看过去,秋水也好不到哪去,脸色白得吓人,呼吸又紧又促。然,她却一声不吭,将手里的秋水剑又紧了紧,平举至头顶,双目微闭。
毒藤还在蔓延,将彼岸山包裹得像一枚蚕茧。
朱罗凭空而立,雪风鼓动,他狂妄大笑:“纵然我只有七层功力,你们是我调教出来的,我知道你们所有的招式,你们胜不了我。”他悲悯地看着力竭的两人,“你们今日种种无疑自求死路,我不成全你们,如何对得住这十年的师徒情分。”
目光冷厉,还在蔓延的毒藤慢慢聚拢,像猎物的蜘蛛一般逼近二人。
这毒藤不是普通草木,而是天罗生,刚硬不啻于精铁,又带剧毒。
此时陷于如此境地,两个无极宫顶尖的杀手也有些难当。
“呵。”望江楼冷笑,收了全身的戾气和杀气。
他行至秋水身边,轻轻拍了一下秋水的薄肩,他神情不复往日,秋水有些看不懂,刚想开口,却发现浑身竟然无一丝毫气力。
他封了她的脉门!
秋水眼里杀气蔓延,手指微动,匕首脱腕而出。
杀朱罗不可能了,那么,望江楼是要临阵倒戈,取她性命来保命!
望江楼握住她纤弱的手腕,腕骨仿似一碰就碎。
“不愧是秋水,这样了还能刺我一刀。”
鲜血顺着脸颊像蚯蚓一般流下,秋水冷漠地盯着他血肉模糊的左眼,继而倒了下去。
真不甘心!
毒蔓渐渐将她包裹,那些毒刺刺入她的身体。
全身都是尖利的疼痛。
可真疼啊!
作为杀手,她受伤无数,但,她从来没觉得有哪次有这么疼
,痛得她心脏抽搐。
想起那天最后的战役,雀卑心里一凛,冷漠不再,他敬畏地看着眼前茫茫雪山。
彼岸山的雪,如何也下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