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衣间的镜面映出母亲的身影,佝偻又局促。她正将藏青大衣的衣襟扯了又扯,像是要抹平那些根本不存在褶皱。"这衣裳太鲜亮了,我柜子里还有三件呢。"她转身就要推门,被我轻轻按住了肩膀。
那些所谓的"三件"我都认得。驼色开衫是五年前妻子出差给她买的生日礼物,袖口早磨出了毛边;枣红羽绒服还是父亲在世时置办的,棉絮都结成了硬块;墨绿夹棉外套倒是新的,那是去年和几位老姐妹一起买的,许是当时是就着人家的眼光,买回来只洗了一次,就在洗衣机里滚成了芝麻叶。母亲总说"衣裳不破就是新的",把每件衣服都穿成了老友。
"这衣服带着羽绒内胆,您摸摸多暖和,您再摸摸外面这料子,"妻子把母亲的手按在细密的羊绒上,"今年冬天格外冷,穿上这件好看又暖和。"母亲的手指在柔软的织物间瑟缩了一下,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暖意烫着了。 “还是不买吧!我都成衣裳了,都好的。”说这话时,我与妻瞥见她颈间那件灰毛衣,线头早在毛衣领口开出了细碎的花,却不舍得丢,总说很暖和又不烂、又不破。那毛衣明明是我刚毕业参加工作那年她为我织的,我穿至结婚,不再穿了,母亲就又自然地穿到自己身上。
商场顶灯在镜面折射出彩虹光晕,母亲忽然小声说:"你爸走的那年冬天,我裹着他的旧棉袄去接你大妞放学。"她的目光穿过镜中人影,落在某个遥远的雪天,"她哭着说同学们都笑我像个卖烤红薯的。"
试衣间外传来童装区欢快的音乐声。六岁的小儿抱着一个和谐号列车模型跑过去,红红的小脸上写满了逛商场自由奔跑的欢乐。母亲的眼神忽然柔软下来,她低头抚平新大衣的褶皱:"给乐乐买身衣服吧?我不......"
妻子笑着截住话头,"等您试完这件,咱们带乐乐去挑。"母亲终于不再推辞,只是把换下的旧外套叠得方正正,连一道褶痕都要细细抚平。我看见她偷偷瞄了一眼价签,又在店员转身时迅速把吊牌塞进了衣领。
暮色漫进商场落地窗时,母亲抱着装新衣的纸袋,脚步轻快得像是踩着云絮。路过蛋糕屋,她忽然驻足:"给乐乐买盒蛋挞吧?"玻璃橱窗映出她鬓角的白霜,却比晨星还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