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得了新冠后
明天就是冬至了。早上为了赶去“拜伯公”,我妈专门把弟弟,弟媳妇叫回家帮忙。弟媳妇怀着孕,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了。弟媳妇和小侄女没有打疫苗,怕感染新冠,最近这段时间她们都没敢回来。
中午,我刚踏进家门,就看见弟媳妇挺着大肚子,在厨房里忙活着。
“妈呢?”我问道。
她说她头晕在睡觉。
“又在睡觉!”每次逢年过节拜完神之后,我妈总会躺在床上许久,连饭都不吃。我们全家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了。看来,潮汕的拜神真的是一项费心劳神的活儿。
转念一想,现在是特殊时期,还是进去房间里看看吧。
只见她满脸通红的侧躺着。见我走近,她微微张开了双眼。
“妈,起来吃饭了。”
她有气无力地答道:“我不吃,你们先吃。”
每次都是这么说,没有一次例外。
刚想转身走出房门。我又下意识地回过头,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额,还真有点烫?不会是……
翻箱倒柜找出体温计,让她量体温。她竟笨得连体温计都不会用。不得已,我只能拨开她一件又一件厚衣服的领口,将温度计伸进她的腋下。
“好冷……冷死了……”她的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我看她里里外外穿了4,5件衣服,连要把温度计伸进去都费劲,怎么还会冷?她可是我们全家最怕热的人。
“37.6℃。”
还真的发烧了。
我问她还有哪儿不舒服?
她说,就是脚的骨头疼。腰也疼。
家里没有抗原,但8成就是了,最近身边开始有不少人中招了。
好在她的症状不严重,精神也不会很差。
我们都吃完饭之后,再次喊她起来吃饭。不论怎么劝,都不肯起来。她像是一个赖床不肯上学的小孩子,自顾自眯着眼睛,嘴里还不停念着:
“我不要……不要……不吃!”
其实我妈比我们还会撒娇。
一家人商量后一致决定,由我留下来照顾她,其他人都先撤。
我给她冲了杯夏桑菊,让她趁热喝下。不一会儿,她就跑厕所。她从房门冲去客厅,穿过饭厅和厨房,一边跑就一边脱裤子,冲到厕所门口的时候裤子已经扯下三分之一了。她还是这样,每次都要等到憋不住才疯了似地跑向厕所。在家里这样,在外面也这样。但是在家里她会更加肆无忌惮,还没到厕所就已经开始脱裤子了。而且,就算家里有人她也不把门关上,每次都是象征性地半掩着。对于她的这个迷惑行为,我们全家都深恶痛绝,10多年了,说过她无数次了,怎么说都不会改。她不但不改,她还会在厕所里喊“尿已经滴到她内裤了”,哎!
从厕所出来后,她又直奔回到她的床,一边对着我喊:
“我要喝水,一定要烫嘴的水!”
她全程没有戴口罩。哎,罢了罢了,又不是别人,是我妈,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听到没?我要热水,很烫很烫的,温的我不要……”她又重复喊了一次。
我无奈地答道:“知道了。”
换做平时,我不免又要跟她争论一番。哪能总是喝那么烫的水,这样既伤喉咙也伤食道!类似这样的话,跟她说过无数次,哪怕说到最后变成争吵,也依旧无法改变她这个坏习惯。除非在炎热的夏天,否则你给她倒一杯温水她就一定要唠叨“水是冷的,不够热,不够烫”……
最近在网上看了很多分享得了新冠后的帖子,大多数的网友也是极力推荐“多喝热水”。好吧,这一次,我就不想再跟她争论这个问题了。
拿水进去的时候,她依然没戴口罩,坐着靠在床头。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半米。
把水放在床头柜上,我对她说:“你口罩还是戴上吧。”
她开始戴口罩。
从知道她可能得了新冠后,房门也没关过。她总喜欢在床头上指挥似朝我喊,下达命令。听不清楚的时候我还要先跑进去跟她确认一下,再跑出来拿她要的东西。如果门关上了,就更听不到她喊什么了。
其实,正常的操作应该像网友拍的视频那样:关上房门,我把水放到门口,我走开后,她再出来拿的……只不过,对于我妈来说,这种可行性不高。我想,反正我也是迟早要阳的,算了。
过了一会儿。又要催她吃晚饭了
她依旧还是那句:
“我不吃,我喝水都喝饱了。”
这时候爸爸打电话来了,问我妈的情况,还再三叮嘱,“让她多喝点水,记住,要让她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不要一口气,‘咕噜噜’一大口就灌下。”
夏天的时候,我和我爸经常见她在2,3秒之内就把一大杯水灌下肚子,不带换气的。我爸也因为这个问题说了她无数次,不改就是不改!
“放心吧,我给她倒了很热的水,她灌不下去的。”挂了电话,脑海里回想起那天我妈好像一个在地里干了一天活快渴死了似的莽汉仰头拿起水杯就一口灌下的情景,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厌恶。哎,她身上真的有太多太多的毛病。
晚上7:30,我给她测了体温,已经38.6℃了。
再这么烧下去得吃布洛芬了,不行,一定得让她起来吃饭,不能让她空腹吃药。
她的脸比中午的时候更通红,但精神还是不错的。她依旧坚持,不肯吃东西。我试图掀开她的被子让她起来吃饭。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苦苦哀求我说她不想吃。
“不行,你已经发高烧了,等一会如果高烧不退,还是得吃药,这药空腹吃了伤身体。所以你必须先起来吃点东西。”
“那不吃药行不行。”她像个孩子一样嘴硬。
“不吃药会死,”想到我最近看到的一则消息,我接着说“新闻里报道了,四川一名32岁的博士因感染这个高烧昏厥就死了。”
听到这,她睁大双眼惊恐地看着我: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男的,才32岁!还是博士生!他懂那么多知识,而且还这么年轻,都死了……死了!”我故意加重了语气。
“我吃,我吃。你去把饭拿来。”她立刻侧身坐起,整理好衣服,乖乖坐在床边。我被她的行为整懵了,心想,果然,上了年纪的人都是怕死的。
饭菜端上来后,她就立刻吃了起来。几分钟后再进去,碗碟已经光光。
她胃口比我还好,吃得比我还多。就三两下功夫,已经干掉了一碗饭,一盘菜和半碗汤。真是哭笑不得,还说她不饿。
收拾完碗筷之后又让她睡了一会儿。我去睡觉前又给她测了一下体温。
“38.9℃了,又涨了一点,还是吃药吧。”
“好。”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说的那个故事震慑到,这次,她不反驳了。
拿一粒布洛芬给她,她乖乖服下。
我就睡在她对面的房间,房门全都开着,半夜能听到她轻微的鼾声里面夹杂着几声咳嗽。
凌晨5点多起床看了看她的脸,已经不红了,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她好多了。我却一整晚都睡不着,全身酸痛。她接着睡,我也回床上躺下,迷迷糊糊睡去。
睡到早上9点起来,又给她测了体温,已经降到36.6℃。
她问我:“女儿啊,你这是什么药?怎么这么神奇?”
我有点鄙夷地答道:“你不是说你不吃吗?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想给她蒸两个红桃粿吃,她还强调着必须要煎的,煎的才香,煎的她才吃。好吧,煎就煎吧。
当我正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她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一会嫌我油倒太多了,一会嫌我火开太小了,还不时斜眼瞪着我。我嚷着:
“又没戴口罩,你出去!”她一脸不情愿地又回了房间。我在想若不是考虑到我昨晚照顾了她一晚的份上,她刚刚已经开骂朝我吐唾沫星了。
“煎得太焦了……”她边吃还边嫌弃。
我心想还不是因为你刚自己说火太小就加大了火。算了,随你怎么说吧。
下午的时候,她又开始发烧了。这一次比昨天轻点。
快吃晚饭的时候,按照她的要求下楼去买她最爱的牛杂粿条汤,走到店前,发现店铺没开。远远望去,才发觉整条街两侧超过一半的店铺都关着。啊,这……已经这么严重了。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很安静。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这才6点啊!
拨通了我妈的电话,跟她说“粿条汤”铺没开,不然买条肠粉吧。
“不要,我不想吃肠粉。”电话里头传来她不高兴的声音。
“哦,那不然我去菜市场买牛杂和粿条自己煮吧。”
她同意了。
忙活了好一阵,终于煮好了。
她也吃饱喝足了。开始嫌弃了:
“你这粿条为什么是细的,我要粗的。”
“细的才好吃,细的一斤3.5元呢,粗的才2.5元。”
“不要买细的,细的不好吃。”
“哪里不好吃啊?”
“反正你不要买细的就对了,粗的才好吃。”
“哦。”
明明没有道理却总是那么理直气壮。她就是个奇葩,经常是我们全家人都说好吃的东西,她非要说难吃。而且要把那东西说得一无是处。我们全家都不喜欢吃的,她就特别喜欢。
“你的牛杂没有带‘筋’,没有一点嚼劲……”
她还没说完。
晚上她躺下睡觉了,我趁机出来透透气。冬日的夜晚,再加上疫情的影响,街上几乎看不到人。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眼眶突然湿了。假如那个人不是我妈,她应该就是我最反感的那一类人了吧:目不识丁却冥顽不化,自私自利,我可能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可是……那个人是我妈,我亲妈。
但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们姐弟俩曾经也是这么嫌弃她,“这菜好难吃”“同学的妈妈会做酸甜排骨,你怎么不会”“这个太咸了”“我不吃,难吃得要死”……
对哦,她其实也被我们说了许多年,那时候应该比我现在更难受吧,毕竟她伺候的是一家人啊,这一家子也没有一个人说过她一句好啊,全都是嫌弃啊。
想到这,我转身开始往回走。我想通了:“子不嫌母丑”,虽然这么多年来我妈一直很“奇葩”,但也没有那么得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