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房

玻璃窗外,细雪飘落,咖啡厅内的暖黄灯光将相亲对象的面容模糊成一片柔和的色块。他袖口不经意间露出的银表反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旧相识腕间跳动的脉搏。这份莫名的熟悉感让我在接过红茶时不慎打翻了杯盏,深褐色的液体沿着蕾丝桌布缓缓流向他的西裤下摆。他平静地抽出纸巾,折叠布料的动作,与记忆中某个总把实验报告折成纸飞机的人影重叠。

婚礼的到来让我措手不及。母亲捧着龙凤褂推门而入时,我正蜷缩在沙发里看综艺重播。“反正你向来懒得选。”她抖开嫁衣上沉甸甸的金线云纹,樟脑丸的气味扑鼻而来,我不禁打了个喷嚏,思绪飘向了上周忘浇水的绿萝。梳妆镜中,十指丹蔻的倒影显得陌生而可笑,喜娘往我发间插金簪的力度,像是在给提线木偶钉入关节。

红盖头被掀起,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张在毕业典礼上嘲讽我“米虫人生规划”的薄唇,此刻正吐出祝酒词。喉结随吞咽动作滚动,与当年他冷笑时的模样如出一辙。宾客的欢呼声中,我盯着他襟前晃动的和田玉坠子,想起了答辩会上被他当众挑刺的PPT,胃部突然抽搐着下坠。

喜烛爆出灯花,我第十三次冲进卫生间。镜中,新娘的胭脂被冷汗侵蚀成斑驳的桃红,手指死死抠住青花瓷洗手台,瓷砖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门外传来婆婆关切的叩门声,铜盆里红枣桂圆碰撞出令人牙酸的脆响。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等那方白帕上的证明,等完成那古老的仪式。当我颤抖着咬破指尖时,脑海中突然回荡起十八岁时的自己,在实验室门口大喊:“我的菌群培养观察报告绝对有效!”

晨光刺破窗棂,验孕棒上的两道红杠比嫁衣更加刺眼。胎动第一次袭来时,我正在考场撰写申论,钢笔尖在“新时代女性发展”的标题上洇出了墨团。孕吐、论文、胎教音乐和招聘会通知在抽水马桶的漩涡中消失,导师惋惜的叹息和产检单上的高危预警交织在耳边。哺乳期偷敷面膜时,客厅传来压低的议论:“名牌大学生还不如隔壁职高嫁得风光……”

孩子夜啼声中,我摸黑给合作方回邮件。笔记本幽蓝的光映照着婴儿床里攥紧的小拳头,我仿佛看到了毕业典礼上自己接过学位证书时的骄傲与坚定。奶渍不知不觉渗进了键盘缝隙,文档最后一行字在泪光中膨胀成巨大的问号:如果那夜我选择了拒绝?如果答辩时我勇敢反驳?如果此刻我放弃一切,重新出发……

手机突然亮起,猎头发来了新消息:“某生物科技公司研发岗,需要立即到岗。”襁褓中的女儿在梦中咂了咂嘴,我轻轻按住仍在隐隐作痛的剖腹产刀口,望向阳台上那片不知何时已爬满防盗网的绿萝,它们在月光下舒展着倔强的新芽,仿佛在诉说着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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