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夏洛特烦恼》中,夏洛在学生时代爱慕女孩秋雅,一直就想为她献上自己的歌曲,却从没有机会,这场遗憾延续到了成年。于是,通过一场梦,夏洛返回青春,非但实现了梦想,还如愿以偿地娶到女孩。但诡异的是,功成名就且娇妻伴身的夏洛并不幸福,根本未获得真爱,心中的女神终究还是投入了他人的怀抱,而自己更是身染艾滋,其痛苦程度更甚于现实的穷困潦倒,因为他想到的是与相濡以沫的妻子在困顿生活中的穷开心和穷快乐,于是大彻大悟,死心塌地回到狭小逼仄的安乐窝,踏踏实实地拥有着平凡安逸的婚姻。
这是一种极端的表现手法,夏洛实现的梦想和现实反差巨大,似乎有钱人都是过着纸醉金迷、腐败堕落的生活,似乎有钱人的婚姻都沾染着无法清洗的铜臭异味。这种价值观是否成立姑且不作议论,但就影片对初恋的处理方式,几乎可以算作粗暴粗糙和草草了之,它就像一个幼稚孩童的一种赌气,前一秒还是欢喜不已,后一秒就叉着腰撅着嘴吐出负气的一句话:哼,不理你了。只是,一段成熟的情感,怎能处理得如此泾渭分明,非此即彼。
2012年上映的一部韩国影片《建筑学概论》,依然是初恋题材,却更为细腻,也更为成熟和现实。
刚入大学一年级的男孩胜民对前来旁听《建筑学概论》的音乐系女生瑞英一见钟情,心生爱慕,像所有的校园故事一样,那时候的天总是很蓝,日子也总过得太慢,瑞英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在胜民眼里都是无尽的欢喜和爱恋。胜民的单纯、干净中同样夹杂着小小的自卑和不自信,无以告白,无从表达,当他满满的激动就要溢出时,也只是深夜拉着好朋友,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高声大喊:“瑞英,她超漂亮,她超可爱。”
瑞英亦是知晓的,虽然不够坚定,虽然还有仰慕高富帅的小小幻想,但依着本心还是知道胜民纯真的价值,默许甚至纵容了男孩在她熟睡中覆上的轻轻一吻。身体的行为并不完全受到理智的控制,当后来高富帅的师哥试图接近时,虽因酒醉而不省人事的瑞英却依然本能的左推右挡,喜欢和不喜欢终究是由心来做主的事情。
所有的别离都是身不由己。还是有误会吧,还是有各自的小坚持和小打算吧,还是有对未来对彼此的茫然和犹豫吧,初恋的分手从来都不是一件复杂的事。
十年后,嫁给医生又得到一笔不菲分手费的瑞英,决定重新修葺单亲爸爸在济州岛的旧屋,而她特意寻找的建筑师就是当年许愿一定会为她建一座房子的胜民。忙得昏天暗地、处于蒸蒸日上的胜民叼着烟、顶着乱蓬蓬头发、还装作刚刚想起久远同学的姿态出现在瑞英面前。这场见面的突兀超出了他的预料,一开始就不在他的生计规划中,他有着一份前途光明的工作、一个默默支持自己的漂亮未婚妻、一个和未婚妻即将赴美举行婚礼并继续工作的深造机会,稳定富裕的中产之路遥遥地在前方招手,除了前景,更多的是责任,是一个中年男人对母亲、对妻子、对生活的承担和许诺。
瑞英的出现,搅扰了他的内心,看似过了十年之久,看似互不联系,一次再简单不过的见面却像突袭的龙卷风,草木皆兵,兵荒马乱。
胜民接下了瑞英的旧屋,他一次次、一点点、一砖一瓦地投入到房屋的重建中,此时不用做梦回到过去,而是遥远的梦自己来到现实。两个人总是心存旧念,心闪旧爱,也总是不由自主。胜民跟从前一样,当瑞英要坐下时习惯性地为她垫一本书,嚷嚷着要请瑞英吃顿便饭无非是因为那是她的生日,未婚妻对瑞英临时改动而拖延工期心生不快时胜民却是坚定地要实现瑞英的想法。随着工期的一天天接近,胜民的工作越来越辛苦,投入越来越彻底,他终于亲手为瑞英打造出一幢专属于她的屋子,看着她安然安心地和老父亲住在这里。
就这样吧,也只能是这样吧,胜民希望自己能这样想,并且能做到,但是不行,他有犹豫,有矛盾,有挣扎,他看着苍老的母亲一个人住在老屋,盯着母亲身上穿的是自己当年因拼写错误被高富帅在瑞英面前取笑的T恤,抚摸并力图摆正年轻的自己在羞辱和盛怒中踢坏的大门边角,艰难地对母亲吐露了心声:要不然我不去美国了。劈面而来的是母亲的责骂和让他对儿媳妇好点的劝诫,生活再次将胜民拉回了现实。
最后的见面,在瑞英宽敞明净的客厅,房子如约完工,合同的双方却再没有理由共处一室。箱子,如果不是堆在门口的几个箱子,胜民实在找不出借口呆下去。他说不碍事,他说不要紧,把这几个箱子搬回去再走不迟。然后,胜民看到送给瑞英的房屋模型被完好无损地保留至今,两人的情绪就此崩发和溃堤,任由激情主宰了此时此刻。
在恍惚和未婚妻的甜蜜笑容中,胜民按照计划飞往了美国,和父亲平淡坦然地住在祖屋的瑞英收到了胜民的最后一份礼物,是年轻的瑞英留给胜民的一个CD机和一张CD,瑞英微笑着坐在宽大的窗台前,恍惚地盯着遥远的天空。
这部电影整体看下来都很平淡,没有刺激刻意的突兀情节和大起大落,就是普通生活中一对普通男女的普通恋情,却处理得耐人寻味。三岛由纪夫在《金阁寺》里有一句话:“我所惧怕的事态业已开始,它甚至比原来所料想的还要糟糕:美在彼而我在此。”我在想,胜民在从前和以后恐怕都是这样的心情,作为一个成熟克制的男人,不能任由自己脱离既定的生活轨道,不能随意辜负身边人的期冀和信任,他做了所有该做的事情,却抹不掉心里落下的那抹身影,这种情愫将一直缠绕着他。
作家洁尘曾写:“公开的爱情形式,比如婚姻,像舞台聚光灯下的区域,因为明亮和被注目,也许反而看不清彼此细微的表情,两人只在一种轮廓中粗略地感受对方。”这就是成年胜民和未婚妻的相处,他们的感情认定了框架,也省去了细节,甚至不费周折就可以享受到。与之相对的确是胜民对瑞英的暗暗揣摩和猜测,这应该是初恋的动人且难以忘怀之处,东风凛冽,南风送爽,丝绸柔软,石头伤人,瞬间的依恋,片刻的分离,兜兜转转,九曲十八,总是不够饱足不够周到,有缘无缘之间也总是透出一丝丝的机会,让人如飞蛾扑火般的奋不顾身,全情投入,促使人做出一些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的动作和事情,潜藏的固执和惊喜更是完全超出自己的控制。
《建筑学概论》拍出了初恋对人感情的内在影响,折叠的情绪并不会如风吹落叶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命运的定数中相似的人总会相遇,可人都遵从命运法则却显得被动和消极。恰恰相反,人们用自己的喜好和理想追求最美最好的感情和归宿,去探索,去伸手,去争取,去靠近,胜民和瑞英之间的熟悉、美好、吸引、周折、矛盾、动摇、犹豫都显得自然而然,合乎天性,他们给予初恋的是尊重和理解,是流露和表达,同样也是理智和智慧。塞林格说“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胜民和瑞英做出了各自的选择,没有互相强迫,更没有互相憎恶,而是让曾经美丽的初恋发乎情,止乎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