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网查了一下,好像是癌”,她笑着说。
那一刻我看了她好久,冬日里的暖阳渗进窗来打到她的发丝上,她第一次这么沧桑,却也第一次这么好看。
“你下午去医院看看吧,问一下人家医生。”迅速扭头的瞬间眼泪收了回去。
“没事,我逗你的,放心吧。”收了收碗,她去了厨房。
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小时候家里特别穷,属于两三个星期都见不上肉的那种,更别提街上诱人的小吃了。他在外出租,不管春秋热冷都窝在铁皮大卡车里,望着人来人往,无人问津。她托着关系好容易在电工厂里找了个洗碗的计活,一干就是十年。“我娃命不好,从小想吃个五毛钱的泡泡糖都咬着牙,藏着掖着,等实在闹的不行,才拿出来哄哄给吃。”现在的她经常说“我娃懂事啊,现在光景好了”。
在他们的庇护下,我也没怎么感到穷,迷迷糊糊地就长到了15岁,就有了新家,然后弟弟也上幼儿园了。也许心里的记忆是在那个时候才变得清晰深刻起来,才有了几分生动和几分心酸。
夏天的夜晚闷着燥热气,冲回家就猛喝放在那的凉开水,胡乱磨蹭磨蹭,才终于开始即将中考的复习。他们也喜欢出旁边广场散散步,消化消化,听他们说好像有助于睡眠什么的,一走就是两三个小时,当然我也会背英语两三个小时。句型和单词比较为难,每次都得问度娘,然后验证“百度一下,你就知道”的无敌真理。还清晰地记得,我只是想查一下关于定语从句一般会有什么题型,可当鼠标点在那个又空又白的长框时,他们回来了,我愣住了。
“怎么没开门啊,是不是睡着了?”
“没,没听见。”
“又查英语呢”
“嗯”
“感觉难呢?”
“嗯”
“别太着急,慢慢地来”
“嗯”
“喝了奶早点睡吧,不要太迟了,我们先睡了。”
“嗯”
一直没回头看她,我知道我害怕,怕一看她就惹的全家都哭起来。百度的浏览痕迹告诉了我她是什么病,我也大概忘了,只是那一个字太显眼,癌。 也没心思再看书,关了灯便躺在床上,奶也没喝,就入梦了。
那个梦我一生都会记得,就一个背影,一个声音。现在想起来是不是那会儿电视剧看多了,连梦都那样文艺朦胧。“妈,妈,妈…”日后,我也没敢说,没敢问,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告诉我了。
终于,“妈,那个电脑…”她温柔的看我:“我上网查了一下,好像是癌”……
而那时我的态度,却没有变得小心翼翼,温和乖顺,没有为她倒过一杯水,做过一次家务。越来越冷淡,越来越不想和她说话,越来越不想看她,甚至越来越不想回家。日子走的太慢,灰色变得深沉,还有两个星期中考。那天天晴的太刺眼,蓝天白云,云淡风轻。
中午被接回了姑姑家,吃饭时的压抑不自然地就绕在周围,于是我先开了口“姑姑,我爸和我妈呢?”
“去外地了”
“干嘛去了?”
“不知道,没说”
“那谁让你们接我的?”
“吃饭吧”
她不看我,我盯着看她,就像那晚我不看她,她也许在盯着我看,只是这个她却不是我想要的那晚的她。
“嗨,你今天中午去哪了?”
“去了姑姑家,怎么你去找我家找我了?”
“没”
“我知道你不在家,”她看了我一眼,这个发小兼同学的她坑坑巴巴地说了出来。
“你爸妈去哪了你知道么?”
“外地”
“外地哪?”
“哪?”
“医院”
没风了,没嘈杂声了,没说话声了。
“你妈去手术了,我妈说应该能好,说是早期,今晚你来我家。”
“嗯”
托发小的福,剩下的课一滴不剩的全没进去,整整三天,我依旧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人生啊,有时候挺奇怪的,你以为你张牙舞爪摆出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世界就会给你让路,可是命运只需轻蔑一笑,一个巴掌便能让你原形毕露。
“嗨,你妈真的好了,今晚就回来了。”
泪出来了,身子松了。
单纯年少的心思总那么让人发笑,觉得“嗯,今天天气真好”,“嗯,黄昏怎么这么好看”,“嗯,作业也写的差不多了”,“嗯……”那种按奈不住的心情相信当时如果有一朵云在我脚下,我真的可以翻十万八千里。
因为你可能是风,在清晨吹过我窗口,所以我建了一座春天,心流清澈水,眼开明净花,只为等你来。是的,只为等你回来。
“爸,我妈呢?”
“回你姥姥家了,你作业多吗?”
“你现在去哪?弟弟呢?”
“去你妈那儿”
本来就空的屋子被爸爸一收拾她的东西就更灰淡了,黄昏洒过来,全是尘,好久没住人了。
“喂!爸,弟弟呢?”
“你奶奶接走了,你别管了,好好复习吧”。
我想我拙劣的文字怎么也写不出我在楼上眼巴巴地望着他又大声喊着他,他却头也不回拿着东西只顾快走的样子,我沮丧无力的样子。
我必须好好复习,我也只能好好复习。
剩下的一个多星期我也天天去外婆家吃饭,因为离的很近,所以我也总是一声不吭地吃完然后回家。没看到过她也没去看过她。
考前放半天,认考场。姥爷和我去。姥爷笑着说:“看着学校多好啊,又是花又是树的,楼也这么多,看看这多好啊,地方这么大,我娃要是能在这学校念念书,姥爷我也就知足了,还是念念书好呀,可怜了你妈了,小小地就穷的念不起书了,也是个聪明娃子…"
回去外婆家,吃晚饭,又是匆匆忙地吃完,把碗送回厨房,就要开门走,“你妈叫你,一会儿回”,我没犹豫地走了进去,药味弥漫,棉被摊床。明明是大夏天…我看着她。
“过来,坐这儿”
“妈”,我终于忍不下去了,看到她那样,泪就是不停使唤地一个劲儿流,心塞,无法呼吸。她太瘦了,她太白了,她真的受太多苦了。
“别哭,妈没事,明天考试,别紧张啊”
“嗯,知道”
“回去也不用看书了,轻松一下脑子,喝点奶就早点睡”
“嗯”
“看一下该拿的都拿了没,小心上了考场突然着急”
“嗯”
“妈有个梦啊…”她松开我的手,笑着对我说:“回吧”。
天太黑,姥爷送我。
“我妈为什么不念书,她小时候不好好念书么?”边看前面边问,像在自言自语。
“哪是,你妈可是最勤的娃子,只是我和你姥冲了脑子,没想开呀。十几年前,姥爷家有几亩地,刚够养活起这一大家子,姥爷这四个娃子也受了不少苦,村里来了个教书先生,全村也就人家一个文化人,你妈有天就过来悄悄和我说想去念书,姥爷就去求了求人家,也没什么学费就让这四个娃都去了。你妈她呀性子像了我,实在勤实在俭。发下的算术书平平整整的没一个角卷,但也翻了十来遍,那老师要说的什么知识她连在几页上都知道,下地干活也揣着,天天给我背什么口诀。哎…那个年代哪有现在的白纸本,都是薄轻的粉纸,用线缝在一起,就个本了。你妈她正面写完反面还写,没有一点空隙,全写完了就开始慢慢地慢慢地擦,擦完就又写。”
天空黑的连星星都没有,她的梦就藏在这背后。我以为说完了,或许这就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似乎所有的盛典都以春眠,唯有我握笔长挥。
“那年,四个娃都大了,都该上中学了,可惜家里没钱啊,我和你姥一咬牙就让两个男娃上了学,女娃在家里忙活。你妈一声不吭,每天忙完家里忙地里,你妈以为姥爷不知道,其实姥爷呀,痛在心里。晚上都睡了,你妈就悄悄地拿上书窝在被子里睡,天没亮再悄悄地放回去,又给家里做饭。哎,姥爷糊涂,可怜了我娃”。
“姥爷,我到了,你回吧”。
“哦,快进去吧,明儿好好考,让你妈高兴高兴”。
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人,踩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却不是悲哀。这就是我为什么感不到穷,因为她把一切都给了我。
是啊,哪会有什么散步,明明累了一天;哪会有什么有助于睡眠,明明病痛折磨。时间是一把没有声音的锉刀,无声无息却有痛有痒。
“妈,我考完了”,“妈,我考上了”。 夏风落在她枕边,抚摸着她熟睡的模样。
她的梦,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