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在中国文学史上地位突出,影响深远。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莫道情深累美人――诗经里的纯爱》 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丁云君著 2015年版 第1页】《诗经》诞生至今虽已几千年,然而世世代代的人总会不由自主痴迷于它优美简单的音律。这其中有的人,或许是沉醉于它那芳草萋萋,山花烂漫的境界,还有的人,也许正如我一般,只是羡慕着那个时代里简单纯粹的爱情。郑振铎在《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说:“在全部《诗经》时代,恋歌可以说是最晶莹的圆珠圭壁。……他们的光辉竟然照得全部《诗经》都金碧辉煌,光彩炫目起来。”【《插图本中国文学史(第一册)》郑振铎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7年版】不可否认的是,《诗经》中的女性形象刻画得极为生动,所以历代人们都写了不少经典的文章加以评述,但是对婚恋诗中的男子形象研究得却相对较少。我们应当看到,其实《诗经》中的男性形象是丰富多彩的,他们在爱的世界里同样不乏精彩的表现。如要对《诗经》婚恋诗中的男性形象进行具体分析,可以从以下几种类型来加以探讨:
(一)煎熬相思型:
《周南 •关雎》是《诗经》的开篇之作,这也是上古时期一首描写男女爱情的佳作。“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的秘密》重庆大学出版社 刘利著 2009年版 第1页】全诗以水鸟的鸣和之声起兴,引出青年男子对窈窕淑女的朝思暮想。我觉得难能可贵的是,在那个时代,男子对待感情是如此诚实坦荡,觉得一个女子不错,便大胆表白心迹。求爱失败,则辗转反侧,除了单相思之外,我想男子必定更是在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好,继而再在好女面前展示自己的艺术才华争取好感。这种不卑不亢,高雅有品的男人,面对所爱的女子独自等待却不离不弃的态度,正如孔子对其表彰所言:"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诗经的秘密》重庆大学出版社 刘利著 2009年版 第1页】
《周南•汉广》中“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诗经写真》浙江古籍出版社 徐志啸 著 2012年版 第124页】全诗正是以汉水长江之宽广,来比喻男子对女子的追求难以成功。樵夫在采樵之余爱上了对岸的游女,对于这个女子,我们不能从诗中得知她是否有闭月羞花之貌,她飘忽不定,似乎只存在于主人公无望的叹息里。樵夫对女子的爱恋,纵使得不到回应,他也依然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她。做他想做的事,说他想说的情话,甚至是在无人的夜里,幻想着自己会娶她。这样一厢情愿的爱情,可以说是低到了尘埃里,然而纵使卑微但却十分深切,如同歌德所言:“我爱你,与你无关,即使是夜晚无尽的思念,也只属于我自己。”【《莫道情深累美人――诗经里的纯爱》 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丁云君 著 2015年版 第21页】
作为追求恋人的艺术典型,男性多作为一种抒情主体而存在。《秦风•蒹葭》正是一首写出了男子为追求伊人,克服艰难险阻,矢志不渝的作品。诗中单相思的男子,其实是很理智的,他说这姑娘要不在水一方,要不在水之湄,要不宛在水中央……事实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爱得再深,也没有真的去打扰所爱的女子,所有的一切,都在他可以控制的烈度和维度。“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诗经的秘密》重庆大学出版社 刘利著 2009年版 第2页】虽然单相思里情绪必然低落,但是其中的淳淳的真情实在是让人感动,所以琼瑶后来写了部以“在水一方”为背景的长篇爱情小说,在书中也是反复引用了《秦风•蒹葭》中的经典诗句。
(二)流水薄情型:
《诗经》中有不少写男子负心的作品,《卫风•氓》大概是我们最为耳熟能详的一篇。在诗作开头,“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诗经的秘密》重庆大学出版社 刘利著 2009年版 第106页 】,还在恋爱之初的男子当然表现得情意绵绵,对女主人公更是“言笑晏晏,信誓旦旦”【《诗经的秘密》重庆大学出版社 刘利著 2009年版 第106页】。但当成婚后,男主人公因女子容颜消逝,美貌不再而“至于暴矣”。即使是千年后的今天,这个男子也可以说是“始乱终弃”的典型代表。并且由于诗中女主人公的惨痛经历,正是阶级社会中千千万万受压迫受损害的妇女命运的缩影,故能博得后世读者的共鸣。
针对男子负心的主题,不得不提的是《邶风•谷风》中的男子形象。一对患难夫妻,当在两个人共同奋斗下,境遇好转,生活改善后,丈夫却喜新厌旧,另结新欢。作品中,男子变心的主要理由,或许是因为妻子容貌的衰老丑陋。但这个男子的确是一个十足的负心汉,不但不顾念患难中的糟糠之妻,还把她当作仇人,动辄拳脚相加,最后终于在迎亲再婚之日,将她赶出了家门。
《郑风•狡童》全诗仅两章,短小精悍,然人物的埋怨,焦灼心态却表现得淋漓尽致。“使我不能餐兮”,“使我不能息兮”【《诗经写真》浙江古籍出版社 徐志啸 著 2012年版 第138页】,诗中主要通过失恋女子为了心中美丽的男子而悲伤怨恨,食不甘味,寝不安心,侧面表现出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不过我们也不能独断认为导致女子忧郁的源头就是男子无情,毕竟只有你情我愿的状态才能算作爱情,或许男子也是有百般无奈不可言说。
(三)热恋偏执型:
《王风•采葛》是一首明白如话,朴素而又真切的小诗。处于热恋中的男子,对整天忙着采葛和采萧的恋人,相思心切。或许恋人离开时间不长,只有一天,但这对于多情的男主人公来说,短暂的分离便是度日如年的煎熬。始而“如三月兮”,继而“如三秋兮”,最后乃“如三岁兮”,【 《诗经写真》浙江古籍出版社 徐志啸 著 2012年版 第136页】这种层层递进的心理时间,极度夸张又形象得描绘出男子对恋人的难舍难分之情。
《陈风•防有雀巢》通过第一人称的歌吟,表现出主人公内心的焦虑,因为他爱得太深,所以怕自己暗恋的人被人抢去!在他心里,只有自己与这个人才是完美的一对。从思想情绪上说,这首歌以猜测、推想、幻觉等不平常的心理活动,表达出平常的爱慕之情。也正因为作者爱之愈深,所以他也忧之愈切,这一点可谓是将患得患失之情发挥到了极致。当然,至于到底有没有第三者来蒙骗所爱者的感情,这点我们无从知晓,我们所能察觉到的,只是一个为爱而狂的男子的心声。
(四)艳遇炽热型:
无论朝代如何更替,“邂逅”始终是一段爱情里最动人美妙的时刻,被人们永念于心。《郑风•野有蔓草》诗中,男子于田野蔓草间邂逅眉清目秀,容貌姣好的女子,双方互生爱意。诗人席慕容曾经说:“一次邂逅是五百年前在佛前祷告才修来的缘分。”对于这份求而不得,不期而遇的“恩赐”,男主人公显然手足无措,只想与眼前人一同分享暂且的快乐与欣喜。朱熹曾在《诗集传》斥此诗为淫诗,二青人毛奇龄便在《白鹭洲主客说诗》中对此予以驳斥。
在曹植的传世名作《洛神赋》当中,有很多形容洛神宓妃的名句,其中“翩若惊鸿”,“若将飞而未翔”等名句就是受到《郑风•有女同车》的影响而创作的。男子在郊游途中,“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诗经写真》浙江古籍出版社 徐志啸 著 2012年版 第158页】即使同车出游的姑娘容颜如同盛开的木槿花般又红又白,坐在美人的身边,男子心怀蠢蠢,但是他却也一直保持着君子模样,风度翩翩。
在流传的《诗经》作品中,迄今最受争议的便非《召南•野有死麇》莫属了。其中“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莫道情深累美人――诗经里的纯爱》 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丁云君 著 2015年版 第58页】 两句,令古时许多学者认为这是男女间淫邪的行为之作。到了现代,《诗经》研究大师闻一多、胡适等人才渐渐除去笼罩在《诗经》诸多篇章上的迷雾,将其提到爱情的崇高地位。作品中吉士遇到淑女,便把刚打到的獐子,送给了心爱的女子,而恰逢女子正是如玉般怀春的少女,所以吉士大胆求爱能够毫不费力而得之。所以这也是一种邂逅中的最佳境界,即男有情女有意下的相互结合。
(五)矢志不渝型:
在欧洲人眼里,有种所谓“柏拉图式的爱情”,持这种爱情观的人认为:爱情是一种持之以恒的情感,唯有时间才是爱情的试金石,唯有超凡脱俗的爱,才经得住时间的考验。以这种观点为信仰的爱情,即便是遭遇天人相隔,也阻止不了真情四漫。《邶风•绿衣》中,两千多年前,一位男子夜晚在昏暗的油灯下低语,一面抚摸着亡妻为自己做的衣裳,一面唱出对亡妻的绵绵思情。“我思古人,实获我心”【《莫道情深累美人――诗经里的纯爱》 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丁云君 著 2015年版 第65页】 世间最残忍的莫过于情还在,人已逝。此刻,那些恩爱的情景历历在目,温暖的回忆也让男子难以忘怀,更添痛楚。
《郑风•出其东门》是《诗经》中的第十八首。开篇“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诗经写真》浙江古籍出版社 徐志啸 著 2012年版 第139页】 几句,写出男子面对美女如云的场面,却不为所动,只因为她们都不是自己心中的佳人。原来在众女簇拥中,男子目光聚焦处,是一个穿素衣佩绿头巾的普通女子。在周代礼制大背景下,男子没有仅仅处于人的本能,草率从事,而是有着自己的择偶标准,一旦选中,便义无反顾,别无他求,更不会朝三暮四,见异思迁。这大概就是对所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最好诠释。
(六)两情相悦型:
今天的情人,或许会用自己的方式互赠信物表达爱意。而三千多年前,善良纯朴的先秦人民则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礼轻情意重”,只要相互有情,一颗木瓜足以换来痴心一片。《卫风•木瓜》中,女子以一颗木瓜,送给心爱的男子,男子收到了“爱的讯号”,便立即像青春偶像剧中男主角一般,有了热情的回应。这是一种纯粹简单的爱情,没有物质,也不掺杂功利,唯有一颗诚挚的真心,让人感动。
处于热恋中,两情相悦的男子应是另一番深情与可爱。如《邶风•静女》中主要写一对男女约期幽会的生动情景。男子在城隅等待着情人,情人迟迟未来,便“搔首踟蹰” 【 《诗经写真》浙江古籍出版社 徐志啸 著 2012年版 第129页】。情人既来,赠予他彤管,他便视如珍宝,爱不释手,并非礼物有多珍贵,仅仅只因为是美人所赠。作品中最成功之处,大概就是恰如其分地塑造出热恋中男子的可爱可笑之处。
《郑风•女曰鸡鸣》中写一对沉醉在新婚生活里的夫妇。诗作开头写妻子提醒丈夫“鸡既鸣矣,朝既盈矣” 【《莫道情深累美人――诗经里的纯爱》 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丁云君 著 2015年版 第91页】丈夫又故意逗趣说:“匪鸡之鸣,苍蝇之声”【《莫道情深累美人――诗经里的纯爱》 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丁云君 著 2015年版 第91页】 。通过这些夫妻床第间的私房话,把丈夫对妻子的一片热烈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所谓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同,幸福的婚姻则大多相似。作品中这种相敬如宾,互敬互爱,相濡以沫的相处方式,平淡却幸福,也值得今天的我们来学习共勉。
恩格斯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是典型,但同时又是一定的单个人,正如黑格尔所说的,是一个‘这个’,而且应当是如此。”《诗经》中的婚恋诗,自然地为我们塑造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一个个青年男子形象,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和教育意义。【《马·恩选集》 第四卷】同时由于《诗经》作为一部现实主义作品,婚恋诗的内容,也就必然更多带有真实的色彩而无无病呻吟之态。我们今天研究《诗经》中的男子形象,分析数千年前的人性人情,也是对我们自己性情的一种观照。
《诗经里的秘密》 刘利 著 重庆大学出版社
《莫道情深累美人――诗经里的纯爱》 丁云君 著 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诗经写真》徐志啸 著 浙江古籍出版社
《诗无邪――诗经鉴赏、评析与考证》傅斯年 著 中国华侨出版社
《诗经爱情诗中的男性形象》 裴锦花 琼台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讲师
《论诗经婚恋诗中的男子形象》于新 州师范学院中文系
《忠贞:一曲男子的爱情告白》 陶运清 安阳工学院文法学院
《形象典型,异彩纷呈――诗经爱情诗艺术形象浅析》 李金坤
《马·恩选集》 第四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