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散场,我俩并肩走在空荡荡的街上。
昏黄的路灯一字排开,消失在尽头的夜雾里。
刚才的电影精彩极了!我仍沉醉其中,兴奋地对其进行点评。
点评电影是我俩的常规节目,是观看电影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有时,电影本身反而不如我们的评论有趣。
她却出奇的静默着,低着头,看着我俩被街灯拉得老长老长的两道影子。
我一口气说完,声音迅速为夜色吞没了,只有脚在枯叶上踩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突然开口了:
“喂!”
“嗯?”
“那个……你做我男朋友吧?”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使我怔住了。
姑娘大我两岁,却幼稚得近乎孩子。
“叫我姐!”
“不!”
“为什么?”
“嗯……”我考虑了会儿,看着她,字斟句酌地答道,“你不够成熟。”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平平的胸脯,咬着唇,狠狠瞪了我一眼,就此和我结下了梁子。
姑娘来自甘肃,从外表可看不出一点北方人的样子:骨架小巧,身量瘦削,微圆的脸上,嘴小唇薄,吐出的声音清亮亮、脆生生的,眼睛一笑就弯成弧线,像极了陇西的月牙泉。但她实实在在是在北方长大,风沙、雨雪的洗沥,造就了姑娘西北人的性格,当然,还有酒量。
当晚部门聚餐,姑娘挑衅道:“敢不敢跟我比比酒?”
这么一个娇小的姑娘,竟敢跟我巴渝男儿比酒?我拍了拍胸脯,豪迈地笑道:“让你三杯!”
半个小时后,我笑不出来了,脸也红了,头也晕了,酒量就要见底了。姑娘仍面不改色,兀自把酒倒满,脆生生地喊道:“干了!”便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眼中含笑地斜睨着我。
一个小时后,我趴在桌上,大脑乱似浆糊,分不清东西南北。透过朦胧的醉眼,只见两弯月牙泉闪烁着微光,在我面前不住地晃悠着,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那清脆、张狂的笑声。
嗯,气得我牙痒痒!
怔了会儿,我回答:
“不行!”
“为什么啊?”
“因为你太幼稚了。”
她委屈地看着我,小巧透明的鼻翼轻轻扇动几下,低了头,肩膀微微耸动,竟然悄无声息地哭了。
姑娘也会哭吗?
这个爱笑的女孩儿,一度让我恍惚,似乎她的世界只有阳光明媚的夏天。
初夏,姑娘邀我去游泳,我怕冷,不愿去。
“哦,你是旱鸭子?”
“不是!”
“那就是怕冷?”
我的脸蓦地红了,梗着脖子,说:“去就去!”
我到得早,试了试温度,哆哆嗦嗦地坐在池边,不肯下水。
“喂!”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扭过头,只见一只白白的脚丫猛地踹过来。
“噗通!”
我跌进了水里。
姑娘穿着一身淡绿色带碎花的吊带泳衣,曲线没有出来,身子倒更显得瘦小了。齐耳的短发用橡皮筋扎在脑后,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活脱脱一个假小子。她蹲坐在池边,抱着膝盖,笑吟吟地看着在水里扑腾的我。
“你没事吧?”她笑着问。
“有事!”我呛了一鼻子水,总算从池里站起。
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她笑得更欢畅了。
我悄悄靠过去,试图让她尝尝被猛然踹到水里的滋味。她那儿早防着我呢!轻轻巧巧地站起,退后一步,喊道:“注意啦!”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溅起的水花噼里啪啦地打在脸上,害我睁不开眼睛。
我矮下身,注视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问:
“真哭啦?”
“真哭了。”
多么熟悉的对答!
我们相约去看电影,我想看动画片,她执意看恐怖片,我拗不过她。
表面若无其事的我,每到“精彩”段落,便紧紧闭起了眼睛。
“你怕看恐怖片啊?”她发现了我的秘密。
“嘁!谁说的?”
我大睁着眼,一脸镇静地看着荧幕,身子却绷得紧紧的,手心全是汗。
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我的手臂。
我猛地一震,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啊!”
“真怕啊?”她问。
“真怕!”我心有余悸地回答。
她咯咯地笑起来,抓住我的手,松开,从口袋拿出纸巾,将汗水擦干,又重新攥住了。
我问她,你怎么会喜欢恐怖片呢?
她反问我,你怎么会喜欢动画片?
我说这叫童心。
她说这叫幼稚。
我说,你那叫心理阴暗。
她作势要吃我,随即很认真地说,电影是个梦,弥补人们现实中缺少的情绪,有时实在无聊,她便看看恐怖片,倒不觉得害怕,更多地是觉得有趣。
“你是不是平时不大开心啊?”她问我。
我摇摇头,心里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
她低着头,轻声啜泣着。
“唔……这种事怎么能让女孩子先开口呢?”
她不说话,两手摆弄着自己的衣角。
“应该我先说嘛,”我顿了顿,问她,“做我女朋友吧,好吗?”
“不行!”
“为什么?”
“你不是说我幼稚吗?”
“哦!”我忍不住笑了,“可我跟你一样幼稚啊!”
“嗯——那好吧!”
我轻轻搂住她,两道影子变成了一道,长长的,胖胖的,慢腾腾地朝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