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清晰地记得,是哪一天哪一刻哪个事件哪一句话,让你突然开始真正地思考问题,或者寻问自己的内心,对一切充满怀疑态度。
仿佛从被动接纳的梦中突然惊醒。
现在的状态和境遇被思考,一切过往反复被思考,发出质疑声,之前种种仿佛一场大梦初醒。
慌乱,迷惑。
我以为,这是感知的开化,自我思想的启蒙,一种顿悟的开始。
[感知的觉醒,从是否被喜欢开始]
我的身体里生出来一个新的部分,是从初二某一天突然感知到的。
一个同学探究式地问我,你是不是喜欢XXX。
我说,是啊。这大概是学校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他问,如果他也喜欢你呢。
我愣在那里。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没有这个概念。
只知道自己看到他会特别开心,他靠近时会脸红,他说让我考第一名我就稍微努力一下考了第一名给他看,看到他孤独时会心疼,却只能远远看着。
脑子里一团乱麻。这个问题逼迫我去看见自己。
整个一天,胸膛里有很多热气撞来撞去。
我喜欢他。如果他也喜欢我。然后呢,会发生什么,要做什么,会做什么。不可能,他也不可能喜欢我。
一扇大门被打开。
接下来的记忆,便是夜里会哭。
已经不是被动接纳母亲给予的一切。
那种感受潮水般涌来,无助,恐惧,无处可逃,内化的愤怒,自责,愧疚……
我大概知道自己变化了。
但是其它人看到的更明显。
之前的自己不见了。
同学觉得我活泼,给我起过外号叫“小兔儿”。那只兔子突然不再活跃了。可是,它自己对这种变化,不明白,于是很担忧,很害怕。
一次下课,数学老师在花坛边抽烟,叫我的名字,我有点紧张地走过去。我一直害怕别人叫我的名字,很敏感,因为在家里叫我名字,意味着我犯错了,必须走过去,接受处罚。
他看起来很是担心我,对我说,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以后要开心点,知道吧。
我喜欢的那个男孩儿对我说,以前我能看透你,甚至摸清你所有生活规律,哪怕是哪节课会去上厕所。可是,现在,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已经看不清了。
我什么也不能说。只是沉默。
我那个时候明白,我跟他们的生活完全不同。
没有人会有时间好好听我说话。生活环境不同,他们年龄也还小,是无法理解的。何况,他们也只是孩子,不具备保护我的能力。
我只是学会了逃避,自己保护一会儿自己。到了无法逃避的时光,就只能回到那个环境去。
没有人可以求救。
中午,我会早点到学校去。可能半小时,可能一小时。
空空荡荡的校园,教室门锁着,操场上一眼望过去,只有我一个人。
那种热风吹过脸庞的感觉,绝不是惬意。
习惯性的找到操场角落里一块石碑,躲在背后。面前是围墙,不会有人发现自己。所以,等同学们都陆续进校,也没关系。
不会有人看见我在哭。
偶尔,也会有同学看到,发现我。那个收留过我的男孩儿,可能会陪我坐一会儿。两个人,只是静静坐着。
少年和少女的无力感。只能无言。
而晚上放学的时候,我最恐慌。会迟一些再走。
同学问,你怎么还不走。我说,嗯,收拾东西,再等一会儿,你先走。
又空了。
世界又空了。
无奈地走出学校,看看两个方向的路,我能去哪里呢。
可是,我不回家能去哪里。最后,还是要回去。
看到一个村子的几个同学嘻笑着一起玩,他的母亲疼爱式地训他几句,多晚了还不回家吃饭。他们或者顶嘴,或者拖延,或者无所谓地各自回家。
他们想一起玩,是随时可以的。
是羡慕的情绪。
[那次逃避挨打的结局]
哦,对了,记忆回到那个屋子里,还有一次挨打。
那一次,是我唯一一次抗拒被打。
只因为母亲检查作业,我说老师讲的做题方法是这样的,她非要我按她的方法来做。
我觉得老师教的是正确的,我做的是对的,为什么要这样。
被打。
我逃进自己房间,她跟过来,我恐惧地锁上门。
听到她在门外的愤怒情绪越来越强,不停砸门,训斥,我更不敢开门。
最后,门被打开。不记得是她拿钥匙开,还是我出于恐惧不得不开门。我猜原因大概是第二种。
一巴掌过来,我的眼镜摔在了地上。
是的,我竟敢这样对她。
我恐惧地躲起来,是要受到惩罚的。
后来的很多年,我只是想要一个可以躲起来的地方。一个人待着,不会受到伤害。
你更没有写出感受的权利
假期时,没有学校这个暂时逃避的空间。整个人更不好。
我多么渴望能上学。
自己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防盗网,写下纸条“面前的防盗网就像一只鸟笼子”。
那张纸条,不知怎么,被母亲发现了。
我很吃惊,受惊,等待我的是什么呢。也有愤怒,一定是翻了我的东西。
可是,只能隐藏所有情绪。
听到的,是种种抱怨,是对我的不满,各种指责。
是,她不亏欠我,我这么不知足,不知道感恩,我这么不懂事。我只好认了。
不能对任何人讲述,连这么隐蔽地写下来都不可以。会有更多伤害。
我丧失唯一的表达出口。
[写字和放弃对外敞开]
因为没有说话的权利。那个时候,开始试着用比喻,暗喻,言其它之类的表达方式。
比如,我写一只手表,为什么不走针了,会写很长一段。没有人能看出,我不是在写手表。可能觉得我矫情,一只手机不走了,都能想那么多。
多年后,有了点自己私人空间,开始写日常记录做一点表达。
很长时间里,我用文字表达自己感受时,都是裹上很多很多层外衣,不敢用一点点关于生活的用词,生怕别人看出一点点端倪和发生。
别人以为那是诗,只有我知道,那种短句里面,裹着怎样长的故事。
有了QQ空间的时候,因为很私人化,我倒是写了一些东西。
写的最多的,大概是在呼喊“救命”。却不知道在向谁呼喊。
有人嘲笑说,你故作可怜之姿,吸引别人同情。有人说,看到你这么多忧伤阴郁的字,心里受不了。有人说,你该阳光一点。
看到各种评论,对内心的刺激也比较大。
可是,不写出来,我会疯掉的。
空间正常开放,不过写字也有克制。我害怕万一不小心加上认识的人,例如亲戚,然后被母亲了解到。
后来,因为写字,也经历过几次来自他们的伤害。空间关闭过几次。
到了最后一次,彻底关闭,成为我的私人场所。我不再对诉说这件事抱有希望了。
(一)
最沉痛的那篇日志,写的是其中一次自杀未遂。
吃很多药物,陷入幻觉。基本那一夜,经历的跟恐怖电影没有两样。
但是,对于我,那是真实发生。是不是幻觉。而那晚真正发生了什么,没人告诉我。他们只是觉得羞耻,不让我问当时住在同一房子的姥姥姥爷。
我至今没有答案。
被那一晚的恐怖经历影响着。
“有一次,在独居的小屋子里,看到窗外树影摇曳,只觉得那些都是人的手臂和指甲,张牙舞爪,我害怕地抓狂。撕床单也没用。克制尖叫也没用。
害怕那面墙那面窗那扇门根本挡不住他们,随时会进来抓住我。
我不会求助的。可是,恐惧到最后,拨通一个很久不联系的曾经同事的电话,讯急简短地告诉他,我屋子外面可能有人,我手机快没电了,你现在给我一个领导打个电话,说一下情况,他离得近,让他过来帮我看一下。一定要让他来。尽快。麻烦你了。
直到领导过来,告诉我外面没东西,我才不那样。可是,我依然无法睡眠,只能睁着眼。我没办法相信那只是树影。”
隔了几日,大姨给她打电话,我就在旁边。
大姨大概是看到了日志,担心我。母亲冰冷冷地说,她爱死不死,别人还想活。
我不吭声。生命都已经如草芥一般,我能再说点什么呢。
(二)
还有一次,自己因为腰间盘突出,在外地一处治疗,几个月躺在床上,不能下床。
早晨,突然接到父亲电话,劈头盖脸骂一顿。
他愤怒地说,你把我们送警察局算了。等等 。最让我恐惧的,是这句话。
我在诬蔑他们吧,我在指责他们吧,我在抱怨他们吧,他们付出那么多,我怎么会是这样十恶不赦的孩子呢,他们怎么会生出这样十恶不赦的孩子呢。
这次,大概又是哪个姨告诉他们的。
至于是真正关心还是故意惹事非,还是为了某种目的比如借钱之类报告消息讨好我的母亲,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的周围。在以母亲为圆心的周围 ,没有一处正常。
(三)
还有一次因为写东西这件事,导致了我流产。
那是我经历的第四次流产。
而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因为有这样的经历,婚姻不可能是高质量的选择。
或者说,只有一小部分,称其为我的自主选择。但是,我的自主选择里,还是被经历和现状绑架后的那个“我”的选择,是命运之手的推动,操控。
于是,婚姻也是不幸的。
有一篇我写出了婚姻里的痛苦。又不知道是谁告知了我父母。
我去看望生病的母亲时,去尽我的可悲的孝心时,突然被父亲问道,你都干了点啥。
我立刻惊慌。
他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说,你自己不知道,你都写了点啥。
母亲说,你就不怕被L(前夫,已经离婚三年)知道,不怕被他的家人看见,人家怎么想。
那一瞬间,我崩塌了。
你们不关心你们女儿经受了什么,听说看到写的是痛苦,不是询问和保护女儿,去教导欺负我的那个男人。而是担心被人家知道,被人家父母知道,怕人家父母去保护儿子。
呵,怕人家父母肯定会保护儿子。你们也知道别人家的保护孩子是正常做法吗?
你们怕难堪是吗。你们怕我制造麻烦对吗。你们怕没有面子是吗。
下了楼,坐在小区里一处阴暗的楼梯旁,痛哭不止。
那时候,已经怀孕两个月。
接着,下面出血。
孩子没了。
我的孩子没了。
是的,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没人知道原因。更不会有人过问原因。
看到弟弟在那篇下面给的评论,本来有点期待,毕竟,我以为他也经历过一点跟我相似的控制,我也为他说过话,也试图保护过他,虽然过程和结果是无力。
结果,一字一句的刺我的心,全是指责我。很长的一段话。一方面,说我对父母不好,不孝。一方面,说我做为妻子,不贤惠。让我好好反省自己。
不知道父母对他讲的,是哪一种说法。我只知道,所有没接触过的亲戚,对我的看法,全都是不听话,脾气差,是个坏孩子。
可是,我从小就很乖。很乖。
这次之后,空间彻底对外界关闭。我不要再受这样的伤害了。
[我想以不同的样子对抗审判]
前几日,朋友问我,现在文章是私人化的。是你决定写出来,想要慢慢找到治愈的途径。可是,有一天,你父母看到会怎么样。
我说,到了那一天再说,也许,那时,我就不再那么害怕了。
我想以不同的样子等待,对抗他们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