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演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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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这么的脆弱堕落?对这个世界如……”前方传来一阵歌声,还有一些杂音。
“如……如……如果……你有太多抱怨,跌倒了……”
玲姐抬起头,整理着思绪,好像在哪儿听过这歌词,还有这混乱刺耳的琴声。
“玲姐,你家孩子又开始唱歌了。”穿着像貂皮大衣的貂皮大衣的女人站在身旁说道。
玲姐瞟了她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了自家店铺门口,声音也正是从楼上传来的,玲姐连忙转身向屋内走去。
“他还能弹吉啊。”那女人说。
“嗯。”玲姐小声回答,转身就向楼上走去。来到三楼,她老公的房间门正开着,她轻悄悄地走到门口,向里面望去,一股木头的香味飘来,墙上挂满了大小不同,花纹不同的吉他,两边床头柜上各放着两把装在玻璃柜里的吉他,原本刚买不久的木衣柜被拆的只剩下框架,挂着几把小吉他。
在这个被艺术和理想所包围的房间里有一架单人床,靠窗的那边坐着一个人,佝偻着身子,穿着灰色羽绒服,戴着一顶深蓝色鸭舌帽,由于头垂的太低,已经与背部形成一直角,从背后只能看见帽子的尾部。他正抱着一把吉他,从这个角度看这瘦弱的躯体,又好像是一把吉他姑娘抱着这个孩子,而孩子正在唱着歌,吉他姑娘为他伴了只属于这位男孩的乐曲,在他心房永远回荡,他也随着这美妙的音乐翩翩起舞——或许这把吉他弹出音乐对我们来说杂乱无章,但对于这些与众不同的孩子来说,却犹如天籁一般,只是乐器有点失调罢了。
玲姐走到他身边,缓缓坐下,阳光照耀在她孩子身上,尘埃在鸭舌帽上肆意飞舞,他将吉他的正面对着自己,左手抓住吉他琴身,右手五指小心地抚摸着琴弦。
“不是你这样拿的,小星。”玲姐慢慢地将吉他翻转,让琴背面朝着他,贴在他身上,然后将小星的左手放在琴头,右手抬起压在琴身上,手指放在琴孔的位置。
“小星,你现在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拨琴弦。”
“右手……右手……拨……拨……”
“就这两只手指头啊。”玲姐伸出左手触碰了一下小星的两根手指。
“手指头……手指头……”
时间停顿了一会儿,小星用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头依次拨响琴弦,吉他姑娘在这位与众不同的孩子怀里奏响了美丽的音符。
“响了!响了!”小星站起身,吉他摔在了地上,他拍着手,迈着小步子,低着头,离开了房间。
玲姐望着窗外的天空,昨夜的乌云已经散去,蓝色的天空中飘着几朵云彩,在太阳的身旁出现了一座五颜六色的桥。玲姐闭上眼,感受着这温暖的时刻,尘世间再多的烦恼,都在12月的阳光下被赶跑,人生为何不这么简简单单,陪着孩子家人看日出,盼日落呢,这样不才叫做美吗?此时玲姐感觉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对那些丑恶的世俗感到难过,为人们尔虞我诈,被金钱熏得发臭的灵魂感到伤心。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尽情的拥抱着崇高精神世界的美,“谢谢你,万能的上帝,你给了我这场解脱,这场救赎心灵的旅程,我应该超脱肉体物欲,去感受四季变换,去体验凛冽寒冬,去领略清晨甘露之甜。我不应用物质金钱来看待这世间,我应该沉浸在此刻,无论风雨电雷,寒冬酷暑,我都应该去发现眼前的美。我现在终于醒悟了,活着就应该去找寻真正的美,以前做的那些不理智的事情只是等待的种种形式罢了。所以现在!我就算是在眼睛里看不见美的人身上,也要去发现美。这才是我应该追随的生命中心,我要那发焰的心,陶醉的灵魂。”
玲姐离开房间,将门关上,就在门即将合拢的那一秒,一张贴在盒子上的收据出现在门缝中,玲姐将门打开,蹲下身子,看着那张收据。
“998!998!998!”玲姐大声喊道,身体颤抖着,涨红了脸,“一把破琴值这么多钱!”
玲姐将纸箱搬开依次检查其他箱子上的收据,原本静如止水,获得超脱的灵魂现在正火冒三丈,四周弥漫着烦躁炙热的气息,每一样事物都那么不顺眼,奇形怪状,令人发指,让人看了就想一脚踢上去。一切都来的太急,来得太快,来得太猛,就像龙卷风,来不及躲藏,只得被卷去空中,恐慌尖叫。玲姐想起她那没用的男人,“明明家离县城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一周也才回家一次,想起他那卖不出一把破琴的烂店,每天还要把所有的琴给擦一遍,还要喷上一些保护水,这么多的时间和浪费的金钱,用来开一家腊肉店那得赚多少钱啊!这没用的东西,跟我谈什么理想!狗屁不如,都已经几年了一张钱都没拿回来过,我一个人在家拼死拼命的挣钱,每天起早贪黑,还要照顾你妈还有得了这怪病的儿子,我难道一天不累吗?每天还要听那些疯婆娘说三道四,我难道不辛苦吗?你这死人还在那儿谈什么理想!给我去死吧!”。
玲姐挥手将装在玻璃柜里的吉他推翻在地,跳到床上将墙上的吉他一一推下圣坛,用力踩踏那些贴着998的纸箱,随手捡起一把吉他到处乱砸,这些将来会演奏出如流水行云般优美旋律,忧伤、浪漫、柔和、清脆、细腻、动听的吉他们,美梦已经破碎,理想早已灰飞烟灭,现在只能用他们的残肢演奏起刺耳的音乐,最后在现实的魔术师手下变成木板,木棍,恢复他们原本的面貌,也即将去完成最原始的使命,成为“烧火棍”。
只见玲姐拖着挂着钢丝的木板走出房间,走到挨着后院的房间窗户边,将木板和木棍从三楼摔了下去,砸在那堆湿漉漉的木头上,与他们与同伴重逢。
中午时分,太阳已经跑到天空的最高处,家家户户的后院冒起了缕缕炊烟,每走过一户人家,就能分辨出他们餐桌上摆着什么佳肴,一些小餐馆为早已坐满了人,其中有一些愁眉苦脸,一声不吭的吃着饭,一些则翘着二郎腿,端起酒杯,大谈阔论。
就在这时,平凡的小镇街上开着一辆色彩鲜艳的高级越野车,所到之处人们皆停下谈话,停下手中的工作,眼睛被它那高贵而泫雅的外观所吸引,脑子里想着开着这辆高级越野车的上层人士,住在高级别墅里喝着装在高级红酒杯里的高级红酒的有钱人,什么都得用高级来称呼。待它消失在视野之后,人们又转头看着自己眼前平凡的生活。
车停了,没有继续开往前面的大城市,也没有停在富丽堂皇的别墅门口,反而是停在了那拥有两个门面的腊肉店门口,附近的人赶紧端起饭碗走到门口,想要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新鲜事。车门开了,驾驶室走出一个人,穿着亮棕色皮鞋,复古长筒民族风毛线袜,上面是一条黑色哈伦裤,裤管由大腿到小腿一直收窄,与细小的脚踝,皮鞋相搭配,显得轮廓分明,呈现出完美的曲线。上衣穿的是深褐色皮衣,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黑色发根上是鲜黄色蓬松的头发,这一时髦的打扮,足以让太阳都自叹不如,走起路来更是自带灯光,自带BGM,他双手插在腰间,环顾四周,目光在天边的云朵和树间徘徊。
“就是这儿。”从副驾驶走出一个人,穿着黑色羽绒服,黑色加绒长裤,灰色运动鞋。
“今天天气真不错。”时髦男绕过车头,皮鞋在地上啪嗒啪嗒作响,走到拥有两个门面的招牌前,“诺哥,这也太香了吧。”
“哈哈,今天正好是我家熏腊肉的日子。”
“那我得多吃几块。”
“我先带你去看琴,绝对让你满意。”
两人向屋内走去,走到楼梯口时停住了脚步。
后院方向传来人的呼喊声,还有断断续续的琴声,诺哥缩紧眉头,张大耳朵听着。他似乎在哪儿听过这声音,而且总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好像有一段模糊的记忆就是站在这楼梯口,看着通往后院的门,门那边也同样传来了嘈杂的琴声。
“那门后有琴声。”时髦男说道,“还有人在唱歌。”
诺哥向门口走去,突然,时间静止了,嘈杂的声音逐渐消失,只有琴声在耳旁回荡,他将手放在门把上,在这一刻,模糊的记忆全部涌现在脑海中,他颤抖着按下了门把手。闯进屋内的强光让他睁不开眼,炽热的炉火让他感觉脸颊在燃烧,腊肉的香味让它饥肠辘辘,口水瞬间溢出,那段呼喊声逐渐清晰。
“功成名就不是目的,让自己快乐快乐,这才叫做……”
他睁开双眼,走出通往后院的门。当他迈出第一步时,后院的画面全部闯进了他的脑子里,右边是一座小山包,破碎的木板,木棍上呈现出与众不同的木纹,搅乱的钢丝线插在泥水中,一个戴着深蓝色鸭舌帽的孩子正举着一把尤克丽丽,绕着小山包跑着,嘴里还在支支吾吾地唱着那支歌谣。左边的炉子旁坐着一个女人,正拿着一把铁锤,向脚下断了弦的吉他砸去。
“我的吉他!”诺哥跑向右边那堆烂木头和烂木棍,双手抱头跪在了地上,身体像发了狂似地颤抖着,泪水从眼眶里喷涌而出,溅在了身前的木板上。他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记忆中他在推开门时还是个小孩,曾经在这儿的也不是一堆烂木板,而是一堆画稿和画架!跪在这儿的也不是自己,而是他的父亲!传来的也不是琴声,而是母亲的叫骂声!诺哥感到双眼模糊,成千上万的画面在脑子里乱串,喧哗的声音刺破耳膜,心灵的痛苦难以忍受。他抬起头注视着这一堆木头,眼前一黑,倒在了泥泞中。
“你谁啊!”玲姐转头盯着靠在门框上穿着花哨的男人。
“买吉他。”时髦男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咬在嘴里,不慌不慢的从裤子口袋中拿出一盒火柴,划燃之后点着香烟,望着天空深吸一口,吐出的白色烟雾和火炉里演奏着理想之曲的吉他燃烧所飘来的烟融合在了一起,乘着腊肉之香,一同飘向远方。
——献给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