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中学都似囚笼,我们的也不例外,我们的初中三面筑墙,一面依古城墙而建,围得没有一个缺口,还好的是古城墙上春天时候,一片郁郁葱葱,这里是小动物的乐园,更是谈恋爱的情人们的好去处。
当然是偷偷的谈恋爱。
校方屡禁不止,只好宣传说城墙年久失修,每年都有人从上边不知原因坠落,还采取措施把上城墙的常路截断,可同学们还是想方设法采新道而上,不亦乐乎。
我也会拉着莫小敏爬上城墙。第一次拉她的手,我的手刚碰到她的指甲她就急速地缩回了手,低下去的脸片片绯红,我说:“来呀,我不拉你,你怎么上去呀?”
她向我伸出手,她的手在这个春日的中午滚烫一片。
我们向外望去,正是油菜花开放的季节,黄灿灿的海洋,在风吹起来的时候涌现出来波浪,带着我们的理想去远方。她掂脚使劲向外望。
我问:“你望到了什么?”
“自由。”她说的时候象在欢呼,摇摆着双手,已经融入到那片油菜花的海洋。
初中的时光渴望快速成长,没有约束的生活就是理想。
我在她生日的时候送她两只小熊玩具,她整天宝贝宝贝亲昵地叫着它们,冷下来的天气,我邻居女孩给我带来毛衣,半天没有小敏的动静,寻向她的方向,见她撅着嘴巴,我才知道她原来是吃醋了呢。
有一天我问:“莫小敏,我们是在恋爱吗?”
她不作声,她在读诗,她读的是《西洲曲》。
……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
校方宣传近日城墙上出现马蜂窝,同学们千万不要再上城墙!
同学们又不谋而合地笑:“哈哈,又是在骗人呢。”
谁知道我和莫小敏上城墙刚好遇上了一个,我攀上树枝就晃动了那群正在午休的大马蜂,在它们出动之前我脱掉外罩盖在了她小敏的头上。于是,我就是了个满脸肿泡的男生了。
她满是心疼。
我请假休假养病。
当我病好从家归来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校方在此期间对城墙恋爱采取了强硬措施,上城墙抓人,然后通报批评,甚至开除了几对严重者。
小敏在看到我之后脸上有喜悦的微笑,我们俩一起暗自庆幸了一下,我说:“多亏了那几只狠毒的马蜂啊,要不是我们也会被抓的,嘿嘿。”
这个时候班主任推门进来:“这周开始中招第一次模拟考试,大家要……”
校方把每年升学率的骤减归结为谈恋爱的猖獗,继上城墙抓人之后,又在校园各处卧底密探,就这样,把许许多多的青如水感情抹杀在摇篮之中。
我们也是那其中的小可怜虫。
年少的我们是一支小细流,认不清方向,只能顺着道流动,跟随着波浪,就这样我们都到了高中。
你能想象高中的生活,因为你也曾经历过,我是几乎已经忘记了莫小敏的模样,还好,我们还有调节的方式,我们哭泣,我们大声歌唱,我们喝啤酒,我们去郊游。
浩浩荡荡一队人,春天的阳光倾洒,明媚的天,我们张开双臂模拟飞翔,象草丛中惊起的鸟,嗖地一下就到了很远的地方。
看到前边一个女孩子窈窕的身影时,我们几个就静悄悄了。看她高挑的个子,婀娜的身姿。
“美女,我喜欢。”
“身材好不一定是美女啊。”
“一般来说,身材好,脸蛋也不会差到哪去。”
“谁说的?《唐伯虎点秋香》里不是有生动的证明吗?”
“那咱们也证明下?让她扭过脸看一下喽。”
我一直默不作声,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我故作高深,有能力完成大家的意愿,我还没来得及推辞,大家就使劲把我推了出去,把我推到了那女孩的身上,她象小猫一样嘤叫了一声,我慌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抬头就看到了她,莫小敏,是她。
阳光,油菜花小径,微风拂起她的长发,她现在出落得如此漂亮,几乎和我一样高了,她对我微笑,她急速缩回去的手,她脸上的绯红,在我眼前快速地闪过,我也对她微笑,静静的伫立,小小的甜蜜过的往事,在怀念的时候最让人幸福,被时光带来在这朵朵油菜花上蔓延,蔓延……
晚上放学有时候我会抄近道回家,经过学校小樱花树林,看见不少恋爱的孩子在小声地说话,然后亲吻,我听见他们头顶樱花微微爆破的声音,它们肯定会在第二天的阳光下异常美丽,我觉得这些孩子们特别勇敢,相比,我这个懦弱者只好把所有的心事都沉到心底,快步离开。
再遇到她时候我正和我们班的芽儿关系暧昧。
再遇到她时候她正和一个男孩跳舞。
再遇到她时候我们已经是大学生了。
老乡会,我进屋就看到了她。她是那么的亮丽,丰腴的身材,束起来的头发,含笑的脸旁。我找个角落等芽儿过来。休息的时段,她袭一身黑裙,就到了我身边。
她问:“你是落郁?”
我说:“是的。”
她问:“你记得我是谁吗?”
我还没来得及叫她的名字,我同学齐铭秦闪了过来:“你同学?”
我说:“是的。”
“那庆祝你们故友重逢,我们来干一杯。”他举杯。
“Cheers!”
他绅士般邀请她跳舞,她微笑上场。
齐铭秦对她说:“你很美丽。”
她说:“谢谢。”
齐铭秦说:“我可以喜欢你吗?”
“可以。”她依旧微笑。她已经不是那么手急速缩回去的小女孩了,她已经不是那个满脸绯红的小女孩了。她已自由,她象一朵最美丽的植物,掠过黄灿灿的油菜花田,你会看到她,她开出可人的花朵。
一曲舞停,芽儿过来,莫小敏问我:“你女朋友?这么小啊。”
芽儿暗自高兴,低下去头微笑。象多年以前的莫小敏一样脸片片绯红。这时小敏在我耳旁说:“不打扰你们了,找时间一起吃饭呀。”
然后笑着离场。
齐铭秦追着她要联系电话,而芽儿撅起嘴角来吃醋,象多年以前的莫小敏一样,质问我:“她给你说什么啦?神神秘秘地。”
齐铭秦在回到宿舍时候就缠住了我:“你还有这么个倾国倾城的同学啊,我被她迷住了呀,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呀,我会好好回报你的啊。我明天请她宿舍吃饭,你和我一起去啊,也可以带上你的芽儿……”
说了一大串我也没听进去,他的吃饭邀请我终是没有去,他出发的时候,我伸出手指对他做胜利状,我说:“芽儿约我有事,不能陪你了,但我在背后支持着你。”
见了又怎么样,还能说些什么呢?曾经岁月已经在风霜中凋零成泥化为无有,在一个人怀念的时候微笑就好,远远的,得知她有自己的生活,在追求自己的梦想就好。我躺在床上看书,一直到齐铭秦兴高采烈地回来:“我要向大家宣布,莫小敏已经答应和我交往了!落郁,快给我说些她的喜好啊!”
打电话,约会,一起吃饭,一起读晚自习,齐铭秦每次回到宿舍时候都是一脸的甜蜜,宿舍里问他进展,他诡异地扬起来眼睛,无可奉告,然后就又给她打电话去了。
下课的路上看见一个男孩子车载着莫小敏呼啸而过,是那个老乡会和她跳舞的男孩。我扭头看向齐铭秦,他也是一脸的惊谔,他大叫:“莫小敏,莫小敏!”
车上那个头发飞扬的女孩子回头对他挥手,一脸的微笑。
“我想我知道了,那个男孩子是她班的,也是她男朋友。”齐铭秦阴着脸对我说,“她怎么可以这样?不行,我得找她说去。”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怒气冲天。他是个热血沸腾的男孩,那天老乡会因说不带他去就和我大发脾气了,而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劝他说:“你先冷静下,还是我去和她说吧。”
我约莫小敏晚上走走,路灯下,她不说话,她仰脸微笑,带着她的骄傲,她的矜持。她要我先开口。
我轻声说:“你……”
“怎么了?”
“你这样做,对吗?”
她不解释,只是微笑,有风吹过来,是男孩子载着女孩子从树林小径从出来,女孩子假装生气去打男孩子,忽然我就想起来那些在樱花树下勇敢亲吻的孩子来。
“你被马蜂蛰过之后就越发帅气了,哈哈。”她笑着说,我也只好笑着附和。
事情发展到后来是不可预见的。同学几个坐下来帮齐铭秦解愁,劝他放弃莫小敏。
“可是我喜欢她啊。”
“好多人都喜欢呢。”
“不行,我得找那个男孩说清楚,让他退出。”
于是在一个落着雨的夜晚,他约那男孩出来谈这个棘手的问题,对方则持有同样的论调,并为此争吵,几乎动手,由于同学的劝阻双方不欢而散。
在接下来的一个下午,莫小敏和齐铭秦在一起吃饭时候被那男孩强行带走,那男孩用他强壮的手臂拉她离席,显然是扯疼她了,她大声叫着:“放开我,放开我。”
齐铭秦正在夹菜的筷子落地,他想大叫些什么,喉咙使劲咽着唾沫。
事情的发展到后来不可收拾。
齐铭秦在一次酒会上喝红了眼睛,他说:“她是爱我的,你听她的呼喊,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救她。”
于是这天晚上的放学路上,他单枪匹马用砖头伏击了那男孩,我们几个赶到时,只见他的快步跑开,脸上还带着胜利的一丝诡笑。而第二天几乎同一时间我就看到了满是伤痕的他,我从人群的外围挤进去,扶起倒在地上眩晕的他,他还挥舞着手臂说要报复,他的鼻子不住滴血,他的脸旁痛苦的抽搐变了形状,他的裤子碎成细条条。
而这一切,我都是局外人,在一个静寂的午后路遇莫小敏,她微笑着向我打招呼,然后说:“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吃饭吗?什么时间呢?”
她也象个局外人。
而这一切都远远没有结束,齐铭秦在约人打那男孩,我们班男生少,他就动员全中文系,我们系小,他就找他中学的同学。听说对方也不甘示弱,好象还找了社会上的混混。
同学们拿着凶器上场,在学校外边的一条偏僻的胡同中。这是我生平的第一次群架,我无力阻挡,就象当年只能追波逐流上中学考大学一样,真的要打吗?小敏这是你带惹出来的吗?我在人群的后边抬头仰望天空,漆黑一片没有星星,昏黄的路灯照下黯淡的光。
空气里满是躁热。
事情的发展峰回路转,在将要开始的前夕,突然开始坐下来协商。原来双方中都找的是同一个大哥。协商的结果是避开群架,让莫小敏过来自己做出选择就好了。
莫小敏在到来的时候有些吃惊,但瞬间恢复了平静。
齐铭秦说:“小敏,你说你喜欢谁?”
那男孩说:“你说你想跟谁走?”
她不说话,头顶那盏昏黄的路灯在她脸上写满哀伤。
一切静悄悄的,静的让人着慌。
我推开人群,我走到那盏路灯下:“小敏。你说呀,你快说呀。”
她还是不说话,她微笑,象多年以前在油菜花小径上对我微笑一样,良久,她突然对我说:“我喜欢你,我年少时代就喜欢的男孩子,我多想多想告诉你,我一直喜欢着你。”
她拉起我的手,她的手在这个夜晚滚烫一片。
所有的人都愣在了那里,包括那男孩,包括齐铭秦,包括我。
是齐铭秦先离开的,垂着头。
那男孩看看我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也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她依然在灯光下微笑。
有风从胡同的尽头吹过来,一阵清凉。
“你为我全身蛰肿,我一直记得。只是后来找不着你了,你弄丢了我……我听说咱们初中开除那几对恋人都结婚了呢,你有没有去责怪那几只马蜂啊?别人还没有吻过我呢,你一定要吻我……”
她一路欢笑着说话,我不吭声,在学校的门口,我才说:“我有女朋友,你见过的。”
“我不在乎。”
“我和齐铭秦是同学,我怎么和你在一起?”
“我不管。你喜不喜欢我?”
“我不喜欢。”
“你说谎,你喜欢我。”她扯我的手指。
我眼睛看向其他的方向。
良久,她问:“你自由吗?”
“我不自由。有太多的东西拘束着我,我们以前向往的自由有了,可有更多的其他不自由。”
“自由在这里。”她指着她的心窝说,“那好吧,我要报复你。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你了,我也要让你记得我喜欢你。”
她说完就在我的手臂上咬了下去。
“啊。”我疼的大叫。
齐铭秦休学创业去了,我也很少再见到莫小敏,听同学说,她坐在男孩子车前梁上,花枝招展的笑出声音来,只是我一低头就看到了她留给我的伤疤,她牙齿的痕迹。那天去给一初中女孩子补习语文,听见她在读,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我的手臂就隐隐疼了起来。
昨天在食堂吃饭时候不意竟碰到了她。“落郁,我们说过一起吃饭,都快两年了,好象还没有兑现呢。”
她微笑,一如既往。
我说:“是啊。那一起吃饭吧”
我炒了几个菜刚和莫小敏坐下来,就看见齐铭秦从旁边过去,他今天回学校拿东西,他伸出手对我做胜利状,他还以为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