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从小接触各类电子游戏长大的一代人,我全程体验过父母辈所代表的主流价值观对于电子游戏这个娱乐活动的态度转变。
“吞噬孩子的洪水猛兽”
电子游戏刚开始风靡应该是90年代,带有非常浓厚的“地下属性”,游戏厅、红白机、小霸王、黑网吧……是众多少年渴望的“精神系禁果”,电子游戏有着强烈的“即时反馈”机制和强烈的代入感。
拳拳到肉真枪实弹的格斗战争类游戏,追求速度和破坏的赛车竞技类游戏,打怪升级养成的角色扮演类游戏,手柄键盘鼠标在手,小男孩可以是勇斗恶龙的勇士,可以是保家卫国勇斗日寇的民族英雄,可以是在都市肆无忌惮飙车的赛车手(或者是五星通缉犯),可以是漫画世界格斗技能绚烂的武术家……关掉电源回到真实世界,最多当一个社区玻璃珠大神、卡片收集者、捉迷藏年级第一“伏地魔”……所以“玩物丧志”的炮火从传统游戏转到电子游戏的原因就是,电子游戏更好玩,世界观更开阔。孩子们的父辈没有沉迷,只是他们小时候没有而已。
作为一个能够吞噬大多数男孩(当年喜欢电子游戏的受众绝大多数都是男孩子,当然现在随着游戏产业发展,可玩性和游戏种类更多,受众性更广,女性玩家越来越多了,电子游戏逐渐成为一个不再具有明显性别特质的广域兼容的数字娱乐空间)课外时间的电子怪兽,理所应当地取代“课外闲书”和各类“奇技淫巧”,成为所有望子成龙家长们的最大敌人,当年全国各地应该都在上演诸多电子游戏引发的各类“战争”:学生和班主任之间“敌进我退”“敌退我追”的游击战、比拼细节执行力和演技的“有没有偷偷玩游戏”家庭系列谍战、游戏厅网吧的真人快打遭遇战。
电子游戏和“好好学习”之间是泾渭分明的敌对关系,大多家长没有意识去分辨,也没有兴趣去了解,在鱼龙混杂的电子游戏市场,还是拥有众多历史信息庞杂且考究、游戏配乐经典有水准、庞大且有深度的虚拟世界观的优秀游戏存在。
对大多数人而言,好人坏人,好学生坏学生,好东西坏东西,这种非黑即白的辨别方式简单而高效。孩子嘛,只让他学好的就可以了,既然电子游戏鱼龙混杂,可能会影响学习,那别让他接触就好了。
但实际情况是,电子游戏这个东西影响力足够大,对于青春期男孩的吸引力太过致命,因为有利可图,产业板块也越来越可观,从业人员越来越多,非黑即白地一刀切就像抽刀断水一样,挡不住的。
历史告诉我们,面对洪水,堵不如疏,接纳并选择永远比拒绝要长远。
“可以玩,别沉迷就好”
从某个阶段开始,逐渐有家长开始放弃抵抗:“管不住了,所有孩子都在玩,他想玩就玩玩吧,不要沉迷,别进去挨电击就好了。”
好像是有中国选手开始代表中国夺得世界冠军开始,为国争光的正面形象多少淡化了电子游戏的妖魔属性,家长们开始慢慢理解:这不就和我们年轻时候的武侠小说、台球厅、卡拉OK一样么,当年也被你爷爷奶奶辈说这些东西不务正业,结果金庸小说拍了多少电影电视剧、丁俊晖不也世界冠军了、好声音当个歌手也不少赚钱……至于你,你不是那块料,还是给我好好学习,别给我扯什么电子竞技,你这脑子当得了世界冠军么?
嗯……这倒的确是真的,电竞梦的实现难度可能超过大多数行业,与竞技体育相似,电子竞技对天赋的要求极高。
不过蛮有意思的,我听说过的各个年代家长吐槽自家孩子:
“听说书不种地,拿个榔头天天瞎比划,你学会那个杨家枪能多耕两亩地么。”
“天天不好好上班就想着去舞厅台球厅,扣子也不系好,天天和二流子一样,长那鞋拔子脸你能当个屁的明星,学学相声小品当个笑星吧,还有机会上春晚。”
“就知道对个电脑敲敲打打,眼睛给你看瞎,你倒是出去走走啊,天天对着电脑你以后还能对着电脑赚钱啊?”
历史是个轮回。
当电子游戏去妖魔化之后,大多家长对游戏的态度逐渐变成了不要影响正常学习生活就好,叮嘱孩子不要玩游戏太晚睡,不要玩游戏充太多钱。可以正视,觉得电子游戏像追剧K歌一样只是一个年轻人热衷的娱乐活动而已,但也算不上了解。
其实这种转变的重点是,他们从掌握话语权的权威青壮年父母逐步走向中老年,开始认知到未来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同样属于他们所带来自己不太能认知的新鲜事物。
“你教教我,这个该怎么玩”
智能手机的出现改变了大家的生活,作为当代人最重要的生活道具,其开放性包容了绝大多数生活场景,当然也包括曾经把电子游戏视为洪水猛兽的老一辈人的爱好。
当我帮一个曾经与电子游戏不共戴天的长辈下载好手机麻将,发现她高强度在线搓麻,连饭都顾不上做的时候,我不禁吐槽一句:“您这玩起游戏不也废寝忘食的,和我们小时候天天打电脑游戏有什么区别呢?”
她当时臊红了脸:“哎呀不一样,我都多大了,你们那时候就是要好好学习……再说麻将是国粹,中国哪儿的人都在打麻将……你看光顾跟你说话点炮了,小兔崽子滚滚滚……”
从始至终,正常价值观和教育观应该思考的,从来都应该是【玩物丧志】,是当年为了电子游戏抛弃学业,丧失基础判断力的认知问题,是熬夜游戏透支健康的自制力问题,是当下把游戏当孩子消音器逃避家长责任的问题。应该抵制的,是部分游戏存在的黄赌毒擦边问题,是部分游戏意识形态夹带私货问题,是诱导大额消费,为了营销业绩无所不用其极的无良商家。
教育从来都是认知和沟通的问题,而不是一刀切地抨击那些娱乐载体,那些小说闲书、那些歌舞台球、那些电脑手机……教育不是强制性地让他放下手机,而是教会他什么时候可以拿起手机,用手机用AI怎么帮助他解决问题,什么时候可以适当玩游戏,玩什么游戏,看完手机记得保护眼睛……
毕竟在这个一款足够出色的游戏都可以反哺地区旅游经济的当下,将这个词汇从他的童年屏蔽是不切实际的,我打算过阵子给我孩子过生日的时候,开始教会他怎么玩游戏,教会他玩好游戏需要研究游戏的底层游戏机制,数值、属性、技能搭配、克制关系;教会他去听那些游戏音乐、欣赏游戏里的风景、搜索认识游戏里的经典角色背后的人物故事……
教会他怎么样好好沟通,自己赚取应得的娱乐时间。
作为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脱离过游戏的人,在36岁的年纪,不需要别人督促和批评,电子游戏在自己的娱乐时间里占比已经越来越少。偶尔起意,会拾起自己最喜欢的几款古老但经典的游戏,把玩两下,不再像年少时那样沉迷,更像是赛车手的赛道重温,对当年时分的缅怀,毕竟那些岁月已经融入到生命中的某个时段。可能电子游戏本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玩电子游戏的初衷也不曾是享受其中的历史、音乐、美术、故事,但那些游戏时刻所带给自己的愉悦、激情、甚至挫折,是鲜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