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同人

 

   东去长安万余里,故人何惜一行书。

   深冬初雪,临安城内积了大片大片的雪白,只留朱红的檐角与昂首的石兽偶尔闪过。

   已近傍晚,街市之上安静无声,只听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官道外迅疾地逼近。

   马上之人一身黑色劲装,腰间系一柄红鞘长剑,长发高束束盘,与猎猎作响的墨色大氅一同翻飞在这漫天细雪之中,仿若一只鹰隼,裹挟着无尽凛然锐气,转眼间便停在了青睢山庄的大门口。

   黄景瑜拉动马缰,顺着绵延的山脉举目望去。青睢山庄的地势极好,依山而建,占去了大半个山脊,背倚着西湖,前望着官道,果真是金碧山水,气象无极。

   远远的,能望见青石阶上走下来两人,其中一人左手撑着一柄湘黄纸伞替另一人遮去雪粒,右手紧紧掌着那人的小臂,另一人则穿了一袭深紫,许是雪滑,他动作不时趔趄,动作有些僵硬。

   黄景瑜望着那个深紫人影,嘴角不由带上几分涩然的笑意,即使这许多年过去了,他仍是因为这无解的命局而心生怅然。

   那两人走走停停,不过半里的石阶,也走了小半个时辰,侧门吱呀一声打开时,黄景瑜正抓了一把雪让迅朝舔了解渴。

  许齐洲的脸上带着歉意:“新年如意,黄大人,又劳你等了许久。”

    黄景瑜回了一揖:“新年如意,二庄主。我也没等什么,进城时还以为自己要迟了,特意要了腰牌从官道上一路纵马而来,幸而今日落了雪,街上无人。”

   许齐洲还未答话,便听许魏洲低声问道:“雪下得大吗?”

   他长年不开口,声音带着哑意,却仍能听出当年的清朗。黄景瑜侧首望去,许魏洲正微偏着头朝向黄景瑜的方向,动作带有几分试探与不确定,漆黑的双眼中一片茫然。

   黄景瑜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望向街市:“是场大雪,我来临安许多次,这是我见过临安城最大的一场雪。”

   许齐洲将伞柄塞到许魏洲的手里:“早说了是场大雪,大哥你还是带上伞吧。”

   许魏洲皱了皱眉,细瘦的手指攥住伞柄,下意识地用手指微微摩挲,这是他多年抚剑留下的习惯。

   许齐洲又向黄景瑜叨叨了一番,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绑在许魏洲身上,生怕许庄主一不留神就给丢了。末了,许齐洲叹了一口气:“黄大人多劳,多看着些兄长。”

   黄景瑜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二庄主……”

   许齐洲连忙告退:“先行一步,黄大人别忘了明日来喝一坛。”

   侧门又缓缓合上。

   许魏洲久久没有动作,黄景瑜便又抓了一把雪送到了迅朝鼻下,枣红的骏马打了个响鼻,在原地踏了几步才低头舔雪。黄景瑜笑了笑,伸手用力揉着迅朝的鬃毛,突然听见许魏洲说到:“是一场大雪。我听出来了。”

   黄景瑜回眸望去,许魏洲收起了油纸伞,单手持柄,伞尖倚在地上,寒风扬起他的衣袍,浓丽的深紫色几乎与他身后的古老宅门融为一体,他看起来依旧像个少年公子一般挺拔傲然,却又杂糅了一些暮气沉沉的苍白与倦怠,只有那份持剑而立的沉静骄傲,多年未变。

   大历十四年,一纸调令起拔江浙两地两万驻兵朝西北而去。消息来的突然,军营之中一片兵荒马乱,总兵在车马溅起的泥水间大吼:“黄景瑜呢?他跑哪里去了!”

     有副将暗道不好,黄景瑜今日轮休,怕又跑到临安城内喝酒去了。

   暮春初夏,大雨突然而至,一骑单骑打官道上疾驰而过。少年将军,眉目凌厉,淋在雨中的脸庞也像石块一般坚硬。

   黄景瑜用力抹了把脸,漫不经心地扫过空荡的街市,突然在街边望见了一个背负重剑的青睢弟子。

   那弟子手中是一柄素色油纸伞,黄景瑜一时兴起,策马俯身上前去揭伞面,还未将手扬起,腕间猛然一痛,一柄细长宝剑的剑鞘按在他的手上。

   少年人未及弱冠,额间一条天青绑带,双眼如古井无波,隔着细密的雨帘,平添了几分寒意:“什么人?”

   黄景瑜上前几步,抓住许魏洲的小臂,试探着向前带了几步:“许庄主,多少年没骑过马了?”

   许魏洲似被迅朝身上源源的热意所感染,苍白的脸上不由带上一丝笑意:“瞎了之后,就没碰过了。”他迟疑地将手放在马脖上,“大约有八年了。”

   “上马,我牵着走一段。”黄景瑜牵着许魏洲的手握住马鞍,微微后退几步,“许庄主请。”

   细雪无声地打落在许魏洲乌黑的鬓角,他愣了愣,伸出手摸出马镫的位置,将单脚套入,突然用力抓住马鬃,抬腿俯身,衣袂与长发扬起一片雪粒,猎猎风声间,黄景瑜仿佛看见了那个寡言的少年青睢。

   黄景瑜拾起伞放入许魏洲的手中:“十几年眨眼过去了,临安城似乎都没怎么变化。”

   许魏洲没有答话,黄景瑜早已习惯,只是牵着马缓缓向城西走去:“人生这一世,最是可叹,凡事都像指间流水,留不住。”

   许魏洲低声问黄景瑜:“你又缺钱了?”

   黄景瑜老神在在:“每每饮酒,总觉得自己少了再多一两的酒钱。”他回头看一眼许魏洲,明知他看不见却仍是笑出一口白牙:“我前几日放任属下在军中纵马被罚俸三个月,今日,许庄主卖个薄面,到摊边喝几盅小酒。”

   “你府中都爱马如命,也不知是第几次被人寻衅滋事了。”

   黄景瑜闻言也只是随口带过:“拿了朝廷的钱,总要受那群鸟官的气。”

   路旁的小酒肆里但是热闹非凡,温酒的火炉旁守着一个须发半白的汉子,虽年岁不小,动作却比那年轻伙计还要利索,眼疾手利,将酒肆中一群大老爷们招呼得服帖。

   黄景瑜将马栓好,手臂越过许魏洲掀起门帘。一股醇然的酒香带着众人的笑语扑倒许魏洲的面前,这陌生的喧闹几乎令他有些紧张。

   黄景瑜的手掌在许魏洲的后腰上轻轻推了一把:“酒是好酒,许庄主总要信我一回。”那只温热的手掌由背及上,搭在许魏洲的肩上,将他引到店内坐下。

   黄景瑜将佩剑随意往桌上一放,喊到:“二两烧酒,一盘卤味。”

   伙计拎了壶热茶依次烫过酒盏,笑道:“客官稍等。”

   黄景瑜不由笑着叹到:“我在临安城外当个小驻军时,当时的老板还是个中年人,整日训斥他那儿子蠢笨学不到他的手艺。今天来了,他那儿子已是他当年的年纪,这年轻的伙计又似他儿子当初一般年少,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一样。”

   许魏洲的手在桌面上轻轻摸索,突然碰到了一个温暖的手背。黄景瑜拂开他冰凉的手指,将滚烫的茶盏送至他的手心旁侧:“这都是刚滚的沸水,你小心一些。”

   许魏洲的手指虚拢着,感到阵阵热意递至指间,摇了摇头:“都会变的。花木草叶日日在变,人事物境也一一在变。正如你,你我初识之时,你从不会在意这些。”

   黄景瑜一怔,苦笑一声:“你是说我今日伤春悲秋还是说我今日难得伺候得你周详?”他没等许魏洲回答,自顾自说道:“算了,的确是日日在变。”

   温好的热酒很快便送了上来,酒水的清香盈鼻,不似平日烧酒浓烈,又比清酒之类馥郁,正是不温不火的醇和。

   黄景瑜不再开口,许魏洲也不搭话。除却这一桌,其余酒客却都热闹得很。临安离着长安有些距离,却因了大运河的缘故而交易频繁,消息自然也流通得快。

   前些时日,北司府上十六位头领进宫半日,下午南衙金吾卫将军便被召入宫在雪中跪了整夜的消息自然成了热门。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一番朝堂之争,牵连甚广,由大明宫金幕下的那位直绵延至洒拓无痕的江湖。其中咀嚼出的血雨腥风、风雨满楼令人不寒而栗。

   回去的路上,许魏洲与黄景瑜一同步行。两人一路无言。

   再过一条街便是青睢山庄,黄景瑜的发顶却被一枝斜伸出的树枝打中。枝上细雪颤颤落下,一阵幽香缓缓漫出。

   那白雪之下,竟是一枝盛放的梅花,点缀在乌黑的枝干与白皑皑的雪色之间,玉石般盈盈。

   走到门口时山上正有人提了灯下来接许魏洲,黄景瑜将那枝梅花塞到许魏洲手中:“临别赠礼,许庄主不要嫌弃才好。”

   许魏洲伸出手指小心地拢了拢:“是什么?”

   “一枝素梅,和你这棺材脸倒是很配。”

   许魏洲极快地笑了一下,突然说到:“黄景瑜,你若是丢了那一官半职,青睢愿招你为西席。”

   黄景瑜却是愣了一愣,许久才笑出了声:“一官半职早晚会丢,只是黄某一生志在天下,愿为苍生守太平,许庄主这个人情黄某怕是卖不了。”

   他的笑声散落在冬日的凉风之中,似一壶冰泉,似多年来敲击在耳畔的清脆马蹄,也似一场畅快的大雨,似当年少年朗声报出的名讳。

   许魏洲听见黄景瑜近在咫尺的声音:“我倒忘了,许魏洲你十几年来倒是一点都没变。”

   下一刻,黄景瑜紧紧将他拥入怀中,轻轻叹了一声:“洲洲……”

   这个怀抱似乎很久,又似乎短的可怜,似乎填补了他十几年的过往也似乎转瞬即逝。

   许齐洲领了两个小厮打开侧门:“大哥,回来了。”

   有人上前为他披上大氅,有人将暖炉送到他的手上,他只听见许齐洲急忙的脚步声:“黄大人,这就要走了?”

   黄景瑜的声音随马蹄声渐远:“长安暂有要事,再会二庄主!”

   许齐洲手忙脚乱地追了一阵:“黄大人!……这是有谁撵他不成?……”

   月入中天,许齐洲将许魏洲送至房前:“时候不早了,大哥早些歇息。”

   许魏洲将手中梅花递出:“替我找只瓶子把这素梅养起来。”

   许齐洲狐疑地接过梅花:“素梅?这分明是一只红梅。”

   许魏洲一怔,良久轻轻一哂:“黄景瑜真是欺负我这个瞎子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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